哪里还有薛审的影子!她东奔西跑地,从摊子上拿了东西就走,薛审忙着善后,转头就没了她的踪影。
她刚想去找他,那碗馄饨就摆到了她面前,抬起的屁股就又坐了下去,她舀起一个往嘴里送,反正他会过来找她,还不如乖乖坐在这等!
一碗馄饨很快见了底,她心满意足地坐在那支着手看热闹,老板见她吃完了也不走,走过来笑呵呵的伸出手:“十文钱!”
她这辈子最缺的就是钱,最不需要的也是钱,所以当她支支吾吾缩手缩脚时,阅人无数的老板一眼就看出来这是个没钱的货。
“小姑娘家家的,想吃白食?”
她脸上烧得慌,低头细声说道:“我跟家人走散了,钱在他身上,他会过来寻我的,你再等等就好!”
老板见她这幅软弱可欺的样子,越发底气足起来,正欲呵斥,忽然眼前出现一吊钱,持钱之人一身飞鱼服,浓眉大眼,气势逼人。
京畿卫!他慌得连忙作揖:“既然是大人的家眷,这点小钱便不用了!”
“少废话!给你就拿着!”那人绕过老板,举步欲走,刘璃便急忙从馄饨摊子上奔出。
民间话本她没少看,这赫然就是英雄救美的桥段啊,她要是不上道那这么多年的书也是白看了。
“英雄留步!”
姜忱因今夜手下两个小旗告假,便自己担了庙会巡视之职,那一吊钱也不过顺手为之,眼见这个小姑娘巴巴的,亮若繁星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一口一个英雄,不禁挠挠头,笑道:“举手之劳而已,姑娘不用放在心上!”
刘璃眉开眼笑,连这词都跟话本里的一模一样,于是她扭捏着身子,细着嗓音说道:“那英雄府上在哪?改日小女子好登门拜访!”
姜忱有些啼笑皆非,这小姑娘为了一吊钱有些郑重过头了,他摸摸鼻子,仍旧温言问道:“姑娘独自一人吗?”
“我与家人走散了!”
“那姑娘府上在哪?在下送你回去吧,大晚上的你一个姑娘家在这闹市也不安全!”
她踮起脚往人群里看过去,还是没有发现薛审的身影,又看看他那一身官员制式的服装,也不敢说自己就住皇宫,只说家在东安门附近,反正东厂就在那,到了那还怕找不到薛审。
东安门离隆福寺不远,他在后面静静走着,就见前头姑娘蹦蹦哒哒的,边走边踢着路边野草,完全不是刚刚那副羞怯怯的样子,他举起袖子,这一趟巡视下来,早就汗流浃背,额头上也是汗珠点点,忽然衣袖一紧,一面帕子递了过来。
“这…于礼不合!多谢姑娘好意!”他推辞道。
刘璃却大咧咧往他手中一塞:“江湖儿女,不拘小节!”
这到底是哪里蹦出来的人啊!他觉得这姑娘甚是有意思,看她那衣着打扮,精精致致的,可说出来的话不像个大家闺秀,倒像是跑江湖卖艺的!
“姑娘是本地人?”
“土生土长!”
“家中几口人?”
“三个!”她答得干脆,又歪头去看他:“你是查户籍的吗?”
“职业习惯,职业习惯!”他不好意思地搓搓手:“像咱们京畿卫,护卫皇城,平日里巡查缉捕的,碰到人总免不了要多问两句!”
她一下来了兴趣:“那你有没有抓过什么飞天大盗?采花贼?杀人狂魔?”
夜深人静,他被她每说出一个词眼中就越来越盛的光芒给刺得倒退一步,不由得苦笑道:“姑娘,你这口味忒重了点!”
“别一口一个姑娘了,你叫我阿璃吧!”她眼中光芒一暗,闷声说道:“你不知道呀,我被关在家里,很难得才出来一趟,什么都不懂,所以才会闹出这些笑话!”
他暗自怪自己多嘴,又不知道怎么去安慰人,抓耳挠腮了半天,开始自顾自地说着巡视时发生的趣事,他性子爽朗,又说得活灵活现,不一会就逗得刘璃乐不可支。
“城内有两家自幼订了亲,女富男贫,男方恐其赖婚,某日率人抢女,结果不小心把小姨子给背了出去,女家的人追在后面大声喊:抢错人了!这时候背上小姨子却说…”他故意拉长声音,只拿眼去瞟刘璃。
“说什么?”她急哄哄地拉着姜忱袖子,一蹦三高。
“阿璃!”夜风中,清洌的声音冷冷传来。
她愣愣地回头,就见薛审于身后数步之外,夜色溶溶,月映万川,他的衣角晕开了一抹霜白,脸却融在黑暗中,看不清表情。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偶有声更鼓声回荡,这一声声似是敲在她心头,她带着点雀跃,又有些心虚,向他跑去。
她赶在他发怒前抱怨道:“我等了你好久!”
他淡淡瞥了眼不远外的姜忱,牵起她,神色淡然:“回去吧!”
“等等!”
薛审手中忽然一空,刘璃已经跑向那人。
“你叫什么名字啊?”
他咧嘴一笑:“姜忱!”
“我要回去了,改日我再来找你,到时你再告诉我那小姨子说了些什么!”她冲他笑笑,转身踩着这一地月光翩然离去。
直至二人身影消失无踪,姜忱才从怔忪中回过神来,展开那面帕子,一角绣着朵小小的梨花。
“阿梨?”他握紧帕子,半响又傻愣愣地笑了起来。
回宫的路上,薛审一直无言,只寒着张脸,他步子迈得大,人又高,刘璃在后面怎么都跟不上他的脚步,只好气喘吁吁地一屁股蹲在路边:“我走不动了!”
他背对她,腰杆挺得笔直:“我瞧着公主刚刚倒是玩得很尽兴嘛!”
“你…生气啦?”她无奈地捶捶腿:“是我不对,不该乱跑,你找了我很久吧?”
他动了动,终于转过身来,面色有些不悦:“你为什么要跟不认识的人走?”
她驳得极快:“我没有跟不认识的人走啊,他叫姜忱,隶属京畿卫,是个总旗,帮我出了馄饨钱,还好心好意送我回去,你看,这世道还是好人多!”
“要不要我帮你去打听打听他是否婚配?”他问得极轻柔,眼睛却是危险的眯了眯,刘璃心中咯噔一下,笑着打着哈哈:“我有你跟崔姑姑就够了!”
他勾勾唇,霍然蹲下,将宽阔的后背留给她:“上来吧!我背你回去!”
月朗风清,桂香阵阵,她两条细腿就这么晃荡着,趴在他耳边,轻声说道:“薛审,谢谢你今晚带我出来!”
回到仁寿宫,那只琉璃簪还静静搁在桌子上,她咬咬唇,对着铜镜轻轻插入发髻中,黄澄澄的镜子里映出一位一脸喜意的姑娘,高高的发髻,小小的脸,双颊酡红,笑得见牙不见眼。
往事已成空,还如一梦中。
前事太美好,才会陪衬出后来的惨不忍睹。
再亲近的人一朝也会变得面目全非。
而她注定此身,此生皆寂寥。
?
☆、旧情
? 薛审从文渊阁回来,普一进门,赵初年便迎了上来。
“督主,端本宫娘娘派人请您过去一趟!”
他皱眉,天已渐暮,此时再进宫免不了又得挨到月上中天才能回来。
“何事?”
“只说是与先太子有关的!”
他沉思一会,抿了抿唇,尚未来得及换衣,便又匆匆往端本宫而去。
红烛摇曳,轻纱飞舞,侍女将他送进殿后便全数退了出去,他一动不动地盯着鲜艳幽箐的错金博山炉,用的是西域进贡的香料,香气浓烈馥郁,不多,一小盒全给了端本宫。金丝楠木桌上碧玉觞、金足樽、翡翠盘、珊瑚树相映生辉,西洋运来的瓷器、南海产的鲛绡纱随处可见,整个大庆朝最好的东西都在这了。
水晶珠帘后一点响动,他循声望过去,却很快低下头。
昔日太子妃杜蘅正一身红袍,纱不纱丝不丝的,领口微露,款款向他走来,娇若海棠艳似芍药的一张脸上,闪过几丝幽怨。
“三请五催地也不来,督主如今好大的架子呀!”
他恭恭敬敬行礼:“娘娘安康!”
杜蘅呲笑一声,烟眉露目扫向他:“什么娘娘?以前好歹还是个太子妃,如今连个正经称号都没了,成日躲在端本宫里,跟个丧家之犬似的!”
他侧身,躲过她投射过来的灼热视线:“陛下对娘娘还是很上心的,娘娘大可不必妄自菲薄。”
“是!好吃好喝的供着我,好东西也是紧着我先,可我要这些东西做什么呢?夫婿远在万里,娘家毁于战火,膝下连个孩子都没有,就连督主你…”她眼波一转,幽幽叹道:“秋扇见捐啊…”
他直起身子,冷冷道:“内府事多,娘娘若无要紧事,奴婢便回了。”
“怎么?急着去服侍我那小姑子?看来拜倒在督主高超手段下的不只我一人啊!”
薛审面带冷意,黝黑深邃的眼中寒光一闪,厉声喝道:“娘娘请自重!”
“自重?”,杜蘅凄然一笑:“当初督主爬上我那沉香木拔步床的时候怎么不说自重?”
他身子一僵,握紧拳头不语。
“原来男人没有那东西,一样可以让女人舒服,说起来,我还要多谢督主让我这枯木逢了回春!”芊芊素手点在他胸膛上,一路流连而下,近到小腹时被他一把荡开,她啧啧撇嘴:“哟!生气了?”
他半眼都不想再看她,只怕自己会忍不住杀了她,抽身便往门外走去。
“薛审,你这个忘恩负义的王八蛋,我赔上了全家人的性命来助你成事,你却翻脸不认人!我告诉你,别想丢下我去逍遥快活!”,她追着他的脚步,跑到殿门时却被侍女、太监们拦住,她捂着脸,泪水从指缝中滑落,呜呜哭道:“你有多久没来看我了…”
他快步出了端本宫,又折返几步,对守在外面的小太监说道:“看紧点,不准她踏出一步!”
“是!”
他眼神滑过身上的深紫曳撒,一阵厌恶,狠狠脱下来,扔到那小太监怀里:“烧了它!”
那小太监吓得腿直打哆嗦,抱着司礼监掌印的官服放也不是扔也不是,看得薛审心头越发郁燥,劈手夺过来,手中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