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的怀抱,转身望进她的眼睛,终是叹息:“我若结婚,姐会伤心,我不希望这样,所以才不嫁。”
她的眸子似被这番话语点亮,水汽氤氲又光彩夺目,盯得我一时心中慌乱,言语之间,便失了斟酌:“再说我都知道姐你哪里愿意我真的结婚了……虽然结婚成家是对我好,但是你还不是逼着自己,苦着自己了……我早不是那个跟在你裙子后头的小孩子,这么大了什么不懂?爱我就说出来别一直硬瞒着我,虽然我对女人实在没什么兴趣,但……”戛然而止,不敢再说,我仿佛失了声般就这么张着口,不发一言。多说多错,今日我算是真已领会,一不留神,竟然连这种话都没遮没拦地说给姐听。
“……爱你?……对女人没兴趣?”姐姐面色惨白,颤声问我。她眸子里的不安惊惶,那么陌生,又那么熟悉。除去父母双双死去的那个混乱黎明,这么久了,我再没在她眼中,见过这如被整个世界遗弃般的神情。
“姐……你别这样……”上前想抱住她,却被她惶惶躲开。
“姐不能再见你……姐怎么还有资格见你……”她推开办公室的门,不顾其他还没下班的职员,嘴里念叨着“都知道了……怎么办……但是……不爱我呀……”这样的话语,支离破碎得犹如一捧棱角锋锐的瓷片,狠狠扎进我的心里。
追到休息区外的连廊上面,姐姐终于停下了脚步,我已是鲜血淋漓、痛到麻木的心,却反而骤然停跳,哽于喉间!
行动快过言语,本能先于常识,未等他人纷纷跟来,我已经冲了过去,扯下半个身子俯出窗去的姐姐……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当我回过神时,已是从树上摔了下来。
“乱儿!有没有伤到哪里?”
粉衣女子一把抱住了我,上下其手,检视一番。见我只是呆呆望她,既不喊痛,也不哭闹,这才长舒了气,回头嗔去:“你这死人,刚刚我就不允她一个姑娘家的爬什么树。说你纵着她吧,可这会眼见着乱儿掉下树来,你却又接都不接一下。你这爹爹当得,忒是狠心!”
一番数落,却是既娇且柔,站在女子身后的那个七尺男儿,不气不恼,听得眉眼含笑。
谁能站出来向我解释,刚刚冲过去止住姐姐,却止不住过猛力道的我,摔出窗外之后,为什么掉在了树下?
不过转念一想,不掉在树下,那便是一定会在姐姐的公司外面,摔得粉身碎骨了。这么看来,虽然我瞬息间突兀成了别人,至少姐姐是被我救活了的,只是如今这处境过于莫名其妙,恐怕姐姐,是和那个摔下楼去的我,天人永隔了吧。思及此,心里怅惘悲凉交织翻涌,冲到眼眶里,却都成了泪,怎么也收止不住。
“乱儿别哭,乖啊,别哭了,娘看着你哭,心里也是难受。”抱我在怀的女子见我突然失声痛哭,眼圈随即红了大半,连声劝慰:“这树这么高,乱儿定是吓坏了吧。都怪你爹爹,爹爹坏死了,咱们今儿整日都不要理他了。”
偷眼去看她身后男子的反应,顺便打量了那棵害我掉落的梨树,扑哧一声,我已是破涕为笑。这位爹爹虽不过于高挑,但也是寻常的威猛挺拔,而今立于树旁,更显了这一树梨花的雅致玲珑。粗看将将不足两米的一株梨树,竟被自称娘亲的女子用如此认真的语气,责备太过高大,而一旁男子却只是宠纵。这对夫妻,着实有趣。
☆、夜鬼啼城
冒顶了这个摔下树的乱儿已是月余,生活在从未听闻的边沧啼川,姐姐和一切曾经,都恍若了梦境。
这妮子系家中独女,原以为在未入史册的莫名古代,也算稀奇,后来明白了这主她娘亲的来头,才算是有了合理解释。
罹乱,罹胥与娥服的孩子,也就是我,这片脱了时光的轨而肆意发展的两国之外,偷得浮生般的又一代灵媒后裔。而娥服,便是我的血脉本源。
这个未知的世界,穹央与边沧分立东西,两国最南的夹缝之中,一座城池隶属边沧,却是大权不归帝都天瑶,这啼川也算是显了城吏的一身桀骜。若说此地是为关口要塞,边沧君主理应不该这般放任,实则两国交好,多年止战,啼川又素来边贸繁荣,民风开化,上位之人擅加拦堵,却是万不如悉心疏导的。
而这啼川之中,罹家的权势,虽不数一,也算数二。虽罹家老爷来到啼川短短几年,边地大户的名头却是被他坐了个实打实。罹家老爷,罹乱的爹,会来边沧,却又是得说起娥服。
罹胥本是边沧一个异姓小王,袭了祖上的战功,平素低调,与世无争。而立之年出访穹央方遇一民间女子,遂告了朝廷,愿舍爵位,与之修好。这名女子,便是娥服。
罹胥与娥服之间的事情可万没有边沧帝王所晓的那么简单。若非娥服的身份过于棘手,罹胥也不会抛家舍业安身啼川。
相传上古此世天家之中,是有着祭司与灵媒二者并生的。灵媒虽无神力,却有神体,祭司通过灵媒传达神谕。若说祭司是通神者,灵媒便是其唯一可用的器,二者效命帝王,缺一不可。而后祭司一脉因窥天机代代短命,终至亡族,灵媒便由此不得了通神之法。
如今灵媒隐于世间却仍是有异常人,留存其本。灵媒的特别之处,就在于容颜常驻,岁月慢流与世代单传,绝无男子。
探寻至此,娥服的身份便是不言自明,她与躲进啼川的罹胥只育有一女,也是得了解释。
罹乱作为离岗王爷和翘家灵媒的宝贝独苗,过得那是风生水起好不滋润,我一个半路接班的大龄熟女,都被二人惯出了几分少不知愁。爹爹打理店铺田产,虽然抛却王爷名号改做商贾,却是仍受一方官民敬重,势力胜了许多边界倒爷。娘亲只管相夫教女,别说如今深居简出,就是挂了牌子怕也无人会信,这小女人便是世人传说的灵媒后裔。夫妇二人日子平淡,安宁美满,罹胥仍有一身过去为王的翩然气度,娥服则无半点似了灵媒的道骨仙风。
饶是如此,异姓王娶了灵媒的事,终是被边沧的老皇帝知晓。世上的灵媒可是只有一个,若边沧得了,便是胜过穹央,这么简单的道理哪个不懂?老皇帝治了罹胥的欺君重罪,又下了死命令生擒娥服。好在天高帝远尚有回旋,娥服自穹央带出的亲近侍女仍有时间护我这只奶娃娃来个生死越境,只是……
那真的是很久以后了……当我偎在穹央帝姬洛邑顷的怀里,偷听朝臣向那时的女帝报着已经物是人非的啼川……天家重兵破了那个清冷孤傲的官吏紧闭的城门,于罹府前堂终将罪臣罹胥绳之以法时,自知难逃追捕的娥服已在中庭梨树下饮刃而亡。当夜啼川城内鬼哭神嚎,尚有稚子的人家皆是连连哄劝,不得安眠。次日罹府之内娥服自尽处那树白玉梨花,竟是火红血色绽满枝桠。边沧皇帝自此事后夜夜梦魇,惊惧难安,惶惶终日,不久长辞。新帝登基,绝口不提灵媒之事,啼川的血洗一役便是这般得到封藏。然自此罹府即成凶宅,啼川亦算是真的应了它的名字,时有人道夜鬼啼城。白日旌旗蔽天好生繁华,入夜却户户掩门寂如死城。
邑顷红着眼圈连声劝我,我却只是想到那个花树之下揽我入怀的粉衣女子。再也不会有人颠倒黑白地娇声宠我,却是依稀觉得,邑顷的软暖怀抱幸而又似了留在前尘中的姐姐。
我偷来的浮生终是被现实击打得支离破碎,那一对恩爱逾恒的神仙眷侣,残忍地收回了我的少不知愁。心意难平收紧双臂,一遍一遍心中默念不要哭泣,抬眼望去,却是隔着不知哪来的朦胧水雾,望向邑顷。没关系的,不过是一切,重回原点。这熟悉的怀抱,我莫名的心安。
洛邑顷和娥服倒是没什么关联,娘亲临死托孤,对象是那个穹央的女帝,邑顷她娘。
娥服为爱离了穹央,却本就是长于帝都平霖,与邑顷她娘更是闺阁挚友。而今娥服的女儿孤苦无依,女帝便将其收留,养在深宫。
说得好似别人的事,事实上就是我,孤女罹乱,而今父母双亡,住进了穹央的皇城,虽身份不尴不尬,仍是仆役成群,吃香喝辣。
我的身世实在不宜昭告天下,直到几年之后邑顷做了皇帝,我仍是宫人口中没名没姓的“小主子”,不过于我而言,皆是琐事,活得自在,才为实际。看着邑顷每日子时眠寅时起,日理万机操持内外,我半是心疼半是唏嘘,期间不忘行乐逍遥,和退了位的太上女皇一起拿邑顷打趣。
日子一天天就这么打发,恍惚五岁那年,天地之间都颠倒倾塌了般,尽余黑白。
太上皇薨,女帝早产。
记得那日我正提着裙子刚刚跃过假山后面那条清浅的小溪,悯寿宫的大宫女不顾皇城里的规矩一路嚷着向我跑来。她说,太上皇今早起身时一个不慎跌下床去,邪风侵体危在旦夕。太上皇压着消息不准去扰早朝未退的女帝,我却知道她这番举动是顾忌着邑顷腹中的孩子。邑顷这第一胎怀得甚是辛苦乏累,本遗腹子一件事就够伤了她的心神,今年出了正月太上皇的身体又是每况愈下,邑顷心里挂牵,身心俱疲,如今已是一根绷得过紧的弦,经不起任何的风吹草动。
权衡之后差人去前面候着,王上一旦散朝便引到悯寿宫内,只管带路勿言其他。而我则是随着那个主事宫女一路急行,往悯寿宫去。
悯寿宫里,御医已经团团围在殿上堵了个水泄不通,却是全都焦头烂额,无力回天。太上皇屏了众人只留下我,虚弱地牵过我的手去,慢声劝着。
“乱儿莫哭,我的身子,我自己知道,就是没有今日这么一跌,怕也是许难捱到今秋你五岁生辰了的,唉,于你,我实在亏欠甚多……奈何我始终惦念你和邑顷,于你已是亏欠,邑顷那里,我却又安心不下。”
“邑顷那里,已派了有分寸的婢子去了,待下了朝,您就能见到她了。”哭到哽咽,我却拼命克制着只捡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