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邑顷那里,已派了有分寸的婢子去了,待下了朝,您就能见到她了。”哭到哽咽,我却拼命克制着只捡些宽慰的话说与她听。
她心满意足地拍拍我的手背,却又是叹息:“如此,我才是牵挂着她啊,都是一朝君王的人了,若论稳妥深沉,还不如我的乱儿。唉,你这般惹人怜爱的孩子,我却不能替代娥服,看你长大,送你出嫁,尚还没有给足你温暖,却是就要撒手人寰。”
“您别胡说了,您不顾两国交恶之险收留乱儿,活了乱儿一命,便是天大的恩情,天大的功德。您这般仁善,当然吉人自有天相,怎会……怎会……”
不能成言。别说不敢面对,我甚至没有勇气说出口来。她摇了摇头,浅浅微笑:“我洛氏一族,怕是注定要亏欠你这可怜的孩子太多太多……此情此景,却又要你强撑坚强。对不起,乱儿。”她眸子里闪着凄然泪光,继而再叹:“唉,邑顷她不如你,定是受不住我这一去。总有一个需要坚强,我却不舍得她,只来逼你。早该给你一个位置……虽朝中臣子皆为男儿,但内廷之中,也是起码应扶着你站住脚的。可如今,我却是只顾社稷,才想起为你打点,我还怎有颜面,去见娥服?”
“乱儿自视邑顷犹如亲姊,就算您不出一言,我也定是情愿心甘誓死护她的。”
“好,好孩子,这般乖巧得让人心疼。”她再次轻拍了我的手背,望着宫门外侍立的中书舍人与礼部大员,话却是对我言道:“该为你做的,好在我已经吩咐妥当,我这一去,邑顷与整个穹央,都得请你多担待了。你爹娘只愿你幸福得简简单单,罹胥虽曾为王,也未教你如何,我由着私心,却也不顾你情愿与否,便平日里总是提些有的没的……我深知你是个好的,便是没有我那些零零碎碎的不时教导,这身后的一切托付与你,我也是极放心的。”
话至此,宫人传了女帝已至,便见邑顷踏入殿来。离了很远,这个半大的姑娘便是高声唤出母皇二字,其情悲恸,闻者泣泪。过去牵住邑顷的手,将她交至太上皇手中,简单交代着当下的情况:“整个太医院所有医官全来看过了,外面只留了太医令与几个医丞,剩下的都遣了回去……”
虽是懂了我的意思,邑顷仍抱着一丝希冀转头望我。我哀哀叹息,终是摇了摇头,轻咬下唇不再言语。
作者有话要说: 菇凉们窝回来啦!
这一章本来想拆,可是那样的话,各章单独的字数又对不起乃萌。满满的爱意放送哟!
☆、真凤虚凰
太上皇终是没有熬过那天,然而种种混乱却尚未结束,随着她薨天之时邑顷的长声哀鸣,宫里才是真正,进入了戚惶状态。
“邑顷!你……”怀着孩子的人怎宜长久跪坐?加之这般突然刺激,邑顷才近九个月的身子,竟是破了羊水!转过头向着殿外奋力地嚷,一众产婆和医女好半晌才纷纷赶来。邑顷此时不宜妄动,只好移至了悯寿宫的偏殿,即刻接生。情势危急,并不乐观,我焦急地立于偏殿角落,看着进出之时神色越来越差的众人,却是只能尽力不去妨碍,别无他法。
时至子夜,眼看今日就要过去,邑顷的肚子却无半点新的动静,我走出殿外,唤过平日她的几个心腹:“去太医院,能吊命的,懂接生的全都叫来,现在不是死守规矩百般避忌的时候。再命人去把御膳房那堆厨子都拎起来,该煎药的该熬汤的通通去候着,准备王上这个时候能用的吃食,什么补气的蓄力的,手脚麻利点,好了就都端来!”
此刻悯寿宫里女子居多,妇道人家除了几个年长的婆子、嬷嬷,都慌得失了主心骨般,这时满屋子团团转的医女宫娥,实还不如几个太医院的年轻大夫。有了男子进入偏殿,施针诊脉忙前忙后,三四张药膳的方子递到了御厨那去,悯寿宫中才算是安稳许多。
太医令与那主事的产婆两相商议,过来偏殿角落低声禀我:“小主子……”
“保大的那个。”
知他欲说什么,我先一步打断。
太医令眼中闪出惊诧,应是没想到过这种话会是五岁稚童随口脱出。他当即跪下,低垂着头只留给我灰白顶发:“小主子这般通透明理,老臣也就不再迂回误时。请恕臣直言,王上如今的情况,唯有保小。”
弯下身子平视着他,我狠狠咬着字句:“太医令您可得想清楚了再开尊口,若真如此废物,天家养你何用!”
早看在旁的产婆这时也跪下来,颤声出言:“小主子息怒,太医令所言属实,老身接生这么多年,今日王上就算强行保下,也只旦夕将亡,命不久长。”
这二人胆敢说出这番话来,我便知晓,邑顷是真的救不回了。忙到破晓前最是黑暗的时候,疲惫恍惚的邑顷竟是清醒了起来。她不再凄厉地叫,只向我伸出手来,就像昨日太上皇做的那般,却是更加用力,死死握住。疼痛,便就这般传递。力求清醒死咬住唇之时,我听到产婆欣然呼喊:“出来了,出来了,是个小皇子!”
这一声喜悦的呼喊,却几欲要去邑顷与我两条性命。穹央唯一剩下的皇族血脉,是个男婴将意味着什么,产婆自然不必顾及,需要操心的尚有他人。而这他人,性命微浅的邑顷是难再胜任了,烫手的山芋,就这么落在我的怀中。
回过头,几乎是吼出封宫二字,看着尚未想通却已抖如筛糠跪了一地的男男女女,我转过目光望向邑顷。她点点头,眼中有深深眷恋:“怪我不够争气,而今只能如此。母皇尚在等我,想来她是不会孤单多久的,只是可怜了这孩子,也可怜了你……唉,说到底,你也不过还是个孩子啊,乱儿……”
她气若游丝,声音不稳,艰难地又开了口,悲戚而问:“乱儿,你可否唤我一声皇姐?不止是我,母皇也是这般希望的呀……”
“皇姐,你会好起来的,别再说了,你要留着力气,看他长大。”望着那团明黄的软缎,我本知没有可能,却还是自欺欺人。
“他,姑且就唤璨儿吧。”邑顷浮出怜宠的笑,映着穿云而出的第一缕夺目天光,漾起初为人母的温柔慈爱:“至于名字,皇妹你说,浅妖二字,怎么样呢?洛,浅,妖……听了就叫人觉得会是个美丽的孩子呢。”
“皇姐……难道我们非要如此?”不忍再听,我打断了她,邑顷却握着我的手不肯放开:“乱儿心里比我更加清楚不是?穹央世代帝位传女,并非一朝一夕可以更改,而今洛氏一族危在旦夕,璨儿又是个没有爹的孩子,今日我随母皇而去,宫中就将只剩你与璨儿,外戚权臣,旁支异姓皆虎视眈眈,若以我儿大作文章,穹央势将风雨飘摇,要想扶他坐稳帝位,谈何容易?为今之计,只有一条,是为权宜,救得此急,不必皇姐我言说,乱儿自知。”
的确,为今之计……视线缓缓扫过跪在地上的那一群人,所及之处大至明了自身命运的皆面露惊惶,其余不够聪明的也是恍若坠了冰窟,战战兢兢如畏严寒般缩作一团。
“先帝诞下一女,赐名浅妖,宫人护主不力,帝暴亡。悯寿上下,尽皆戴罪,悉数赐死,伴葬王陵。”
艰难地吐出每一个字,而后不顾四起的冲天哀嚎,看向邑顷。
她了无牵挂地冲我笑着,而后呼吸停止,心跳停止,笑容停止。又一代女帝,在我面前,离开人世。
直到死去,邑顷也没有抱过一下她的璨儿,而我知道,也许这样才是最好的选择。璨儿的出生,便不是一个好的事情,而自他来到这个世上,伴随他的都将不会是什么和煦温情。而我此刻长跪宣过旨的起居舍人已然退下的永曌殿上,望着冷硬的龙椅中那个尚还睡得香甜的软糯婴孩,却在心里默默叹息,虽不能给予他所真正需要的疼爱关怀,而今却只有我洛罹一人得以护他少时周全了。太上皇赐了我穹央皇姓,收作义女,对外称为洛氏罹姬,隐去本名,想那边沧新帝不会无聊到来探究竟。并未料到次日邑顷即随她而去,倒也考虑过某些情形,太上皇只言特殊之时放一切朝野内外之权给我,然未替我准备好相应的名头。今日休朝,明早文武百官,却仍然会在。待到那时,又会是一场唇枪舌剑,含沙射影的硬仗吧。
自昨日太上皇那一跌起,我便连轴般转个不停,而今浸在融融的朝阳之中,疲惫的身子开始叫嚣着需要休憩。就这么跪在这吧,无人来扰,又何尝不是一种放松?许是困顿了,视线模糊,意识模糊,隐约听到身侧渐近的脚步,试探般的小心翼翼,应是哪个不懂规矩的小宫女吧。来人自我身前止步,竟是年岁尚不及我的样子。她轻轻拍了我的肩,我的身子便开始不稳般摇晃。
“瞧,你都快撑不住了,别再跪了,我娘死的时候,我也是像你这般死心眼似的非跪在灵堂里任谁都拉不起来。后来还能怎样?再睁开眼,已经被我爹卖到这宫里来了。我知道你伤心难过,我懂的,我也是,但是再怎么样也不能和自己的身子过不去,嘻嘻。”她撩起裙子往地上一坐,晶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刚才偷听嬷嬷她们说话,我还不信呢,竟是有谁比我那天还倔!你也够傻的了,虽然不是很明白,但猜着嬷嬷们的意思,估计明天一过,你的下场许是比我还要惨的。你倒也是不管不顾,就这么只在殿上跪着,难不成是定了主意准备等死啦?”
扑哧一笑,望着这个刀子嘴豆腐心的女娃娃眼中藏不住的担忧,浑身的劲便一瞬泄了个踪影全无。身子一软,靠进她的怀里,我便不省了人事。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第二更!
不对……
是第四更!
(伪更,发现这章点击率太少QwQ明明情节其实蛮重要哒。于是改了内容提要=w=)
☆、黄蜂尾后
再次醒来,已是躺在了靖罹宫内。太上皇有诏,内廷的人自是不敢怠慢,一日之内,便是打点停当了罹姬的住处。不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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