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里;听我们中某个人把大演习中的事故告诉了她。她一动不动;刚洗的头发随意披散;水滴把她天蓝毛衣的肩洇成一片深色。那是小穗子留给我们的一个奇怪印象:她突然记起她失去了什么。
他从走廊尽头的办公室出来;看见走来的小穗子。迎面的大窗给战士们擦得贼亮;高原的阳光灌进来;使她的形影显得曝光过度。他一时站住了;和她隔着三步。其实不必的;他只看她军帽外微卷的发丝就能认出她;不必这样细看。
“刘越。”
“你呀?什么时候来的?”
他们握手;讲些非讲不可的见面词。太阳照在他脸上。他高原人的脸;只有虎牙依旧。
她告诉他;她来是为了采访。他说好啊;他哪儿都能带她去。楼梯上他停下来。她在上面一个台阶;脸和脸平齐。她看着他的正连级军阶;和她的一模一样。
他说:“唉;你欠我的口香糖呢?”
“那天你说有两句话的。你说了一句;留了一句;留的那句呢?”
他眼睛没有老;还单纯如孩童。眼睛好伤心;嘴巴却是一个牛仔式的笑。是走一个地方;丢一个恋人的牛仔;他们的那种笑;它告诉你;谁拿它当真谁负责。他就这样笑着说:“留的这句和前面那句是一样的;所以是句废话。”
办公楼外面;是高原的盛夏。
摘自:《收获》2004年05期 作者:严歌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