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余男好像没听到他说的话,只顾朝他身后看去,接着他说:“快看,那边有个女孩在哭。”
“女人哭有什么好看的?你知道我在审讯室看过多少女人哭吗?”高竞没有回过头去。这时候他的脑际忽然掠过一张伤心的脸,他马上把注意力集中在面前的餐盘里,最后,他终于往嘴里塞了一把生的紫甘蓝丝,好难吃,他觉得他都快吐了。
“你真是没有情调,你该好好补上欣赏女性这一课。”余男轻蔑地说。
“这几年,你都一直在为真爱俱乐部制作会刊?”莫兰吃惊地看着方凯灵。
方凯灵告诉莫兰,她现在的正式职业是在一家广告公司担任广告设计员,但业余时间她也会自己接一些活来做,其中就包括为真爱俱乐部制作每季会刊。
“她们给我报酬,而且我觉得那工作很有意义。”
“我想问你,你有没有取消那个合葬墓?”莫兰问道。
“取消了。”方凯灵点了点头。
“是谁提出来的?”
“是他。他觉得那不好,我是瞒着他偷偷去办的,所以他知道后特别生气,坚持要取消,最后我只能依了他。”方凯灵的眼泪又涌了出来。
莫兰拍拍方凯灵的肩。她自己不是容易哭的人,所以看见别人哭,就会觉得心烦意乱。别人的哭声,常常会勾起她自己的伤心事,但她并不想这样。
“别哭了,凯灵。”莫兰道,“快告诉我,你是怎么做的,怎么取消那墓碑的?”
“其实很简单,杜慧让我们在会刊上登转让合葬墓的启事。不久后就有下家了,因为还是有不少新加入者,很快就能转让出去了。”
“好吧,我也想这样。怎么操作?”
“只要在会刊上登一则转让广告就可以了,非常简单。最新一期的会刊我正在做呢,我帮你登上去就行了。”
“可是,我的墓穴证在杜慧手里。”莫兰道。
“怎么会在她那里?你没去拿吗?”方凯灵挺惊讶。
看得出来,方凯灵对俱乐部的事怀有一颗热忱的心。莫兰不好意思说自己连俱乐部的信封没拆开就扔掉了,只好说:“我的信箱可能出了问题,遗失了很多信,俱乐部给我寄的通知可能也在其中。”莫兰用恳求的目光注视着老朋友,“你说我该怎么办?”
“按理说应该你们两个一起去找杜慧说清楚,因为这牵涉到两个人的权利。如果你老公是律师,那肯定是要他本人去的。”
“按理说?可是他根本就不知道这件事。现在和他离婚了,我就更不想跟他提这事了。你有没有办法让我独自把这事解决了?”
“你不知道,杜慧个人,很难搞。”方凯灵似乎有些为难,但随即又露出笑容,“不过,我跟她很熟,如果我跟她打个招呼,应该没什么问题。晚上我给她打个电话,如果她没意见,我就帮你把广告登出去。其实这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她犯不着跟你较真。”
“太好了,你一定要说服她,谢谢你了。”莫兰开心地拍拍她的肩说。
正在说话间,忽然整个餐厅的灯光暗了。
“啊,他来了。”方凯灵兴奋地说着,虽然泪花还在她的眼角,但她已经跟刚才判若两人,瞬间她就从一个哭哭啼啼的小怨妇变成一个疯狂的追星族。她转过头去,注意力全部集中到了舞台上。
方凯灵的情绪影响了莫兰,她很好奇,是什么样的人会让方凯灵如此激动?
这时,她看见一个身穿华丽白色燕尾服的年轻男子信步走上舞台。他朝观众鞠了一躬后便在钢琴边翩然坐下,接着,苍白修长的手指轻柔地拂过琴键,一阵犹如流水一般的琴声随之流泻而出。
莫兰听出那抑扬顿挫、变幻莫测的曲调是肖邦的《革命》。尽管,这的确是一家钢琴音乐餐厅,尽管这饭店的名字就叫肖邦之恋,但在这样一家典雅精致的时尚素食餐厅聆听一点都不通俗的《革命》,还是显得有些古怪。莫兰本来以为应该会是类似理査德·克莱德曼的演奏类型,时髦好听,让你感动,却不料不知不觉掉进了一个引人沉思的音乐陷阱。
她把目光移到那个男子的脸上。
他相当年轻,看上去不到20岁,五官秀美,轮廓分明,神情中似乎有种孤寒超脱的气质。也许这是最适合他的表情吧!莫兰想象不出他笑的样子,但只要看一眼,她就已经猜到,他就是那种用一个眼神就可以让女人去死的男人。他实在太漂亮了一点。莫兰能感受到从餐厅四面八方射来的爱慕之光正在包围着他,但他好像全然不知。不过,这张脸莫兰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只是她一时想不起来了。
他一边弹琴,一边望向前方,好像根本没有注意自己的手在琴键上跳动,也没注意台下还有人在看他,他好像已经完全进入了他自己的音乐世界。
那琴声似乎有着特殊的魔力,它像蛇一样缓缓爬进莫兰的身体,咬开了她的血管,把她无数的伤心往事通通咬了出来。她感到心很沉,身体也跟着往下坠,坠啊,坠啊……就像坠入了一条名叫失败的河,她浑身上下都被失败浸透了……她觉得自己需要出去透透气了,要不然就快被失败淹没了……
于是,她没有跟已经浑然忘我的方凯灵打招呼便走出了餐厅。
她万万没有料到,她会在餐厅门口碰到她最不想见的人。
在餐厅门口,高竞正在盘问餐厅经理,他对钢琴表演没什么兴趣。
“你们餐厅最近两年有没有哪个员工因为酒精中毒而突然死亡?”高竞望着面前西装笔挺的餐厅经理问道。
“没有,我记得没有。”餐厅经理是个彬彬有礼的中年男子。
“请你再好好想想。”
“要说喝酒喝得不省人事,倒是有一个。”餐厅经理想了几秒钟后说道。
“是谁?”
“就是现在在表演的那位。他叫陈远哲,是音乐学院的老师推荐的。他在这里表演已经一年了。原本我们不想雇用残疾人的,但没想到他很受欢迎。他特别受女性顾客的欢迎,现在他还有不少粉丝会在固定时间来捧场。”餐厅经理说到这里斯文地一笑,同时不忘整理一下自己的领结。
“残疾人?”高竞略为意外。“他是哑巴。”
“你说他曾经喝酒喝得不省人事?”
“对,有一天晚上大约11点,我们有员工发现他倒在男更衣室里,满身酒气,好像昏了过去。我们把他送到医院后才知道他是喝多了。但后来他自己没有再说起那天的事,我问过他,他也没回答。他脾气有点古怪,所以我也没有多问。”
“他在你们这里的工作时间是?”
“每周一至周五晚上8点至8点30分。”
“我想找他谈谈,可以吗?”
“那应该没问题。不过,他不会说话。”餐厅经理有些为难。
“没关系,我们可以找个地方笔谈。”高竞答道。
高竞又简短地问了餐厅经理几句。几分钟后,谈话结束,高竞跟餐厅经理点头再见。
就在他望向餐厅的时候,忽然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餐厅的另一扇木门徐徐走出来。是她!他的心里发出一声低呼,顿时脑袋一片空白,身体僵在那里。
他已经有六个多月没有看见她了。最后一次看见她是在马路上,他想上前跟她打招呼,她却看也没看他一眼就擦身走了过去。
她的眼神朝他飘过来,闪过一丝惊讶,随后,她马上又把目光移开了,接着她好像跟他一样,陷入了某种两难的情绪中,不知道是该回到餐厅,还是该走到马路上。他感到庆幸,她最终没有折返餐厅,而是走到他旁边不远处的地方停了下来,深深地吐了一口气。他想,也许是餐厅里太闷,她出来透透气。
他拿不定主意究竟要不要走上前去跟她打招呼。她会理他吗?这一年来,他已经经历了太多的拒绝,所以眼下他已经没有信心再走过去,他只好等她先作出反应。
他站在那里,表面平静,内心却兴奋而紧张。他感到自己的手心都开始出汗了,为了让自己的心跳慢下来,他假模假样地从口袋里掏出烟,往嘴里塞了一根。随后,他低头摸出打火机,“咔嚓”一声点燃了香烟。好在烟一次性就点着了,他庆幸没有因为手发抖而让她看出自己的慌乱。
她就站在离他三步之遥的地方,没有看他。他们两人平行站在餐厅门口的马路边上,好像两个分别正在等待恋人的陌生人,谁也没走,谁也没理谁,谁也没有说话。他们之间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烟味。
大约过了三分钟,他突然听到她捂着嘴轻轻地咳嗽了两声。难道是被烟呛到了?他想到她是很讨厌他抽烟的,于是他不假思索地从嘴里拔出那支他本来就是心不在焉点上的香烟,掐灭,随手扔进了垃圾箱。
他终于忍不住要回头看她,让他心惊的是,她也正看着自己。这是他们绝交以来第一次眼神交会,他不知道该往那双眼睛里注入怎样的语言才能打动她,他只是像侦探一样,不断地往对方的眼睛里钻,不断地问着问题:你还认识我吗?你还记得我的名字吗?你究竟在想什么?你跟我说说话吧。你还要生气到几时?我不过是说了几句重话,就该被判死刑吗?你觉得这样对我公平吗?
他不知道她是否能读懂他说的话,反正,她没有回应,像过去一样。大约有两秒钟,她嘴唇微张。他以为她终于要开口了,但残酷的现实马上告诉他,他错了。这次不过是过去无数次见面的翻版,没有任何不同。她快速转身离去,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他没有追过去,也没有目送她走进餐厅,他实在已经太多次看她的背影了,都已经看烦了。他只是望着马路对面昏黄的街灯,心想,余博士说得没错,我是快崩溃了。
风的预谋 5、哑巴琴师
晚上10点,通常是乔纳的夜宵时间,她扬言说,每天得吃足五顿,才能有力气加班加点地工作。她刚下好一碗热气腾腾的菜汤面,莫兰就开门进来了。乔纳发现她脸色不好。
“怎样?跟绝世大霉婆见面谈得不好?”乔纳端着菜汤面走到餐桌前坐下,用筷子在面碗里搅了一搅,顿时碗里冒出一团团热气来。
“你没说错,她就是绝世大霉婆!”莫兰气恼地换上拖鞋,“噔噔噔”走进客厅。
“你们吃到蟑螂啦?”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