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之杰耸耸肩。
“哼!又是她妹妹在瞎掰,你去问问她,她问什么我答什么,我都告诉她了,她还想怎么样?”他傲慢地把头别过去,望向窗外,一副玩世不恭又不耐烦的表情,仍然没有结巴。
简东平拿出个小型录音机,按下了Play键。“你听听。”他说。
袁之杰仍然看着窗外,不屑于把他的录音当一回事。
录音机里传来了对话声。
江璇:袁之杰,元元跟你和程敏是不是认识一个美术老师?他叫什么名字?
袁之杰:问这干吗?
赵依依:你说就是了嘛!他到底叫什么名字?
袁之杰:姓陆,叫陆劲。
赵依依:你见过他吗?
袁之杰:他是我们学校的美术老师,怎么会没见过?
江璇:元元是不是给过他一颗……?
袁之杰:没有。
简东平按下了Stop键。
袁之杰转过头疑惑地看着他,好像在问“有什么问题”?
“江璇还没问完问题,你就答‘没有’。你好像答得太快了。”简东平望着他,觉得自己的眼睛此刻就像个探照灯,正在扫描袁之杰的大脑。
“那又怎么样?”袁之杰反问。
“没怎么样,说明你知道江璇要问什么。说明元元的确曾经给过那个美术老师某件东西,而且是唯一一件,你知道这件事,也知道元元给的是什么。因为如果你知道元元不止给那人一件东西,你就无法立即判断有没有,而应该是问哪一件,那么你至少会听江璇把问题问完。至于你为什么会否定得如此之快,我猜还有一个原因是元元曾经叮嘱你不要把这事说出去,这说明,她给那个人东西的时候,你也许就在旁边。我没说错吧?”简东平欣赏着袁之杰额上突然出现的汗滴,问道,“元元给过那人一颗纽扣,是不是?”
袁之杰瞪了他两秒钟,答道:“你,你这,家,家伙,还挺能瞎掰的。是,就,就算是吧。”
结巴了。
“再听听这段。”简东平按下了快转键,等了一会儿按下了播放键。录音机里再度传来说话声。
赵依依:袁之杰,你知道我姐在收集遗言吧?
袁之杰:我,我哪知道。
赵依依:别装蒜!你有没有跟她一起去过?
袁之杰:我,我怎么会,跟,跟她一起去?
赵依依:她有没有让你跟她一起去过?
袁之杰:我没去,没去。我不知道。
赵依依:不可能!我姐肯定跟你一起去过!你别想赖。说!是不是你把我姐姐藏起来了?说!是不是你求爱不成,把我姐姐给害了?
袁之杰:你,你,你越说,越,离,离谱,拿,拿出证……证据,来。
赵依依:袁之杰!你能不能好好说话,累死我了。
江璇:我也累死了!(两个女孩同时笑出来)
赵依依:袁之杰!怪不得我姐姐不喜欢你!
江璇:依依!
赵依依:谁叫他不好好说话!
袁之杰:我,没,没去过。真,真的。
简东平又按下了Stop键。
袁之杰紧张地看着他。
“你知道元元在收集遗言,是不是?”简东平盯着他的脸问道。
袁之杰不说话。
“依依问你,你有没有跟邱元元一起去搜集过遗言,你的回答是,‘我怎么会跟她一起去?’请注意你自己说话的重音,你的重音不是放在‘她’这个字上,而是放在最后三个字‘一起去’上面的。要不要再放一遍给你听?”简东平温和地问道,看袁之杰没反应,便继续说,“一般来说,重音在哪里,说话的重点就在哪里。所以,你的意思不是‘我才不会跟邱元元这女生一起出去!’而是‘我才不会跟邱元元一起到那个地方去!’这说明,你知道邱元元去干什么,她也许还邀请过你,但你没去。”
袁之杰震惊地盯着他的脸,说不出话来。
“后面你跟依依的问答也证明了这一点。赵依依问你,元元有没有叫你一起去过,你说你没去,那不就说明她是叫你去过,只是你没同意而已。”简东平不动声色地说。
“好,好吧,我,我是,知,知道元元有,有这事。”过了一会儿,袁之杰才开口,他的神情充满了不耐烦和焦虑,“我昨,昨天也说了,最,最后也告诉她妹妹了,我那,那时候就说过,有,这事的,我不知道,我,反,反正是没去过。听,只听她说,说起过。”
“元元有没有让你具体让你做过什么事?”简东平问道,这个问题他昨天已经让依依她们问过了,但是没问出个所以然。
昨晚他听了那段谈话录音后,明白为什么江璇直喊累了,确实很折磨人,袁之杰要不是结结巴巴说不清楚,就是很干脆地说“没有”。
“没有。”袁之杰说,他果然这么回答。
“她是不是曾经让你在网上搜索过一首周璇的老歌,然后发到她的手机上?”简东平关了录音机,随随便便地问道。
袁之杰的头倏地抬了起来。
“要知道,她就算带了手提电脑,在河边也很难上网。所以如果她想搜索到一首周璇的歌,最有可能就是找朋友帮忙。我觉得她信任你的程度超过信任程敏,所以她最可能是让你帮了她这个忙。”
袁之杰没说话,歪头看着窗外,仿佛邱元元的灵魂在窗外召唤他。还是不肯说,看来得用父亲那招了。
“我们来看看元元的照片好吗?”简东平从包里掏出一张邱元元的照片来,这是昨天江璇带给他的。这果然引起了袁之杰的注意。
简东平拿出的是一张邱元元没戴眼镜的放大报名照,照片里的邱元元正对着镜头微笑,非常拘谨的微笑。
袁之杰神情专注地看看那张照片,好久好久没有说话。
“她没戴眼镜……”最后他笑了笑说,神情有些沮丧。
简东平毫不犹豫地拿出剪刀,“咔嚓”一下,把照片一剪为二。
袁之杰大惊。
“你!你!想干什么!”他瞪着简东平,低吼了一句。
简东平假装没听见他的质问,从包里拿出四张预先准备好的照片来:“你看,我现在把邱元元的照片分为左右两半,然后分别把左脸复制了一遍拼成一张脸,再把右脸复制一遍拼成了一张脸,你看看有什么区别吗?”他把两张脸拼好,推到袁之杰的面前。
袁之杰稍稍平复了一下情绪,满怀狐疑地朝那两张脸看去。先看看这张,又看看那张说:“好,好像不是她了。”
“一般来说,左边脸代表一个人的本质或者过去,右边脸代表一个人的现在,这个‘现在’当然指的是她出走的时候。你觉得有什么不同吗?先看左边脸。”他指指左边脸的拼图,他发现父亲这一招相当有效,且不说道理是否说得通,但至少能把人唬住。
“哦,是,是不同,怎,怎么样?”袁之杰嘟哝了一句。
“说说你的感觉。”
“不,不像她,不,不是她。”袁之杰盯着照片看,笑了笑,“但,但只是相貌不像,我,我不好说,好像太,太可怜了,不是,她,她有时候,很凶。”
“那再看看右边那张。”
“这张,比较开心,很开心,其实也不像她,都不像她,她不会那样笑,我,我至少,没,没见过,她也没这样对我笑过……”袁之杰好像叹了口气,接着又困惑地抬起头看着简东平问道,“怎么会这样?……你干吗给我看这些?”
“我刚刚说了,左脸代表过去,右脸代表现在。所以可以说,邱元元小时候过得并不快乐,”简东平指指那左边脸的拼图,“虽然她从小长在一个富裕的家庭,父母和妹妹都很爱她,但她还是很自卑,为自己的长相感到自卑。她拼命读书,期待获得承认,她也许勉强获得了一些认可,但她仍然在同学中属于异类,这一方面是因为她个性太强,另一方面,还是因为她的长相。她被安排在后座,没什么朋友,也交不到什么朋友。她很寂寞也很愤怒,于是开始搜集怪东西聊以自慰。渐渐的,她喜欢上了这种古怪的爱好,甚至以此作为自己的标签,因为真的成为异类,就证明你与众不同,这似乎也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但是她没长性,很快会厌烦自己的收藏,最后总是用很激烈的方式毁灭它们,这说明她心里很矛盾,她一方面讨厌自己的行为,一方面又为此而骄傲。她的行为就好像是在向人群呐喊,‘请你们看着我,爱我,重视我,了解我,宽容我!’但是,好像没人听见她的声音,尽管她已经喊得很大声,但是没有人听到。于是,她开始变得越来越偏激,越来越另类,很多人怕她,很多人对她敬而远之,她也许从中获得了部分满足,但可以肯定的是,她不快乐,也从来不自信。”
简东平本来想问问袁之杰,自己是否说对了,但后者眼睛中的沮丧和落寞告诉他这问题已经无需再问。他现在相信了赵依依的说法,眼前的这个年轻人,可能一直对邱元元怀有一份特殊的感情,但是邱元元对他又是什么态度呢?等会儿相信他自己会说的。
“好,再来看看右边这张脸。在这张拼图里,就像你说的,她好像完全变了,变得很开心、满足和自信,这种转变可以从她的眼睛和嘴角的松弛程度看得非常明显,而且在这张图里,我还看到了在那半边脸没有看到的一些新的性格,坦率,勇敢、沉着和冷静。她好像不仅仅是在对着镜头笑,还是在对心里的另一个自己笑,好像在说,‘我非常肯定我能成功,我有很高的智商,我知道很多别人不知道的事,我的脑袋里有周密的计划,我能掌握一切,我也有足够的耐心。’我想,在她出走前的那段日子里,一定碰到了某些事,这件事转移了她的注意力,让她投入了大量的精力、时间和感情,她在经历这件事的过程中,不仅找到了自己一直想找的东西,还重塑了自信。我说的不是收集遗言。我说的是……”简东平盯着袁之杰的眼睛,停顿了半秒钟,说,“爱情。”
简东平记得那个最后自杀的男人的遗言是,希望有人说爱他。如果依依提供的信息属实的话,那元元最后是满足了他的愿望。要让个性强、爱耍酷的邱元元说出“我爱你”这三个字,并非易事。简东平认为,她虽属另类,但对这三个字,会比她的贞操看得还紧,否则,她应该老早就可以出去谈恋爱了。像她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