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另外一张脸边向着边探出来。
这个女人长相姣好,年龄不过三十岁,十分年轻。她小心翼翼地站在坑边往下望,生怕会一不小心掉下去。
她是谁的妈妈呢?
我发觉身边的小宝身子竟微微地颤动起来。我记起小宝跟我说过他妈妈的事情,他妈妈十六岁就生下了他。我也看过他收藏的和妈妈的那张合照。年龄和面貌都和站在上方的女人吻合。
“你妈妈?”我捅他的胳膊。
他不说话,算是默认。
“她来了,她来救你了。”我说道,很快又从那些随后探出脸察看的女人当中找到了我的妈妈。
“我的妈妈也来了。”我一激动,眼眶就湿了。
是个误会吧?之前认为被妈妈抛弃了,只是我的误解。我忽然有些内疚。我想,妈妈还是爱我的,不然她也不会来救我了。
我哭着喊:“妈妈!我们在这里!救我们!”
别的小孩也跟着喊起来。
巨大的声浪聚集在一起,直冲云霄。家长们的脸惊慌失措地缩了回去。
只听到他们喋喋不休的交谈。
“哇!听到了吗?好吓人的声音啊!”
“好像有人在喊!”
“会不会……还有人活着呀?”
“可能。”
又有个女人探出脸,双手合成喇叭状,放在嘴边,大声地问:“喂,下面有人吗?”
伙伴们再次兴高采烈地喊起来。这时太阳已移过正午,光线只打在坑壁上,我们站着的地方一片阴暗,从上方很难看到我们的身影,但那女人显然听到了我们的呼救声。
我们会获救的。我忽然非常确信这一点。
女人又缩回头。
“下面真的有人啊。”
“那我们快报警察吧,得派人救他们上来。”
“别忙。”有个女人的声音响起,引导着人们的想法走向黑暗的边缘,“我们先看看再说吧。”
“可是……可是……下面的孩子……”
“说不定你的孩子已经死掉了。就算他活着,也可能摔成残废了。”
家长们陷入沉默。他们早已厌恶自己孩子身上的缺陷,他们不能再忍受孩子变成缺手少脚的怪物。也许,他们死了最好。死了,一了百了;死了,可以投胎转世,下一辈子做个健康又幸福的小孩。
世界仿佛失声了,那些家长都人间蒸发了似的,但他们明明就在那里──就在我们的上面呀!
他们为什么不再说一句话呢!
“妈妈!救命!”
我又喊起来,几乎要哭了。
嘴巴发出喊声,心脏却沉下去。
伙伴们有些哭了起来。
“爸爸妈妈!救我啊!我在这里!呜呜──”
悲凄的哭声,再简单不过的单音节,却勾勒出我们的绝望和无助。我试图抹干眼泪,但更多的泪水夺眶而出。整个地坑里回荡着我们的哭声,它们出不去,和我们一同被困,而上方的人仍然沉默。
“我不能这么干!那是我的孩子呀!”一个心急如焚的女人出现在坑边,“小琼!小琼!”披头散发的她撕破喉咙地朝下大喊,“小琼,是妈妈!妈妈来接你了!”
我听见低B琼的声音,她情绪激动地朝妈妈挥起手,但就连我也看不清她在阴影里位置,更何况身处高处的她的妈妈了。
“小琼!你还活着!谢天谢地!你还活着啊!”
那个女人显然听出了女儿的声音,感激涕零地朝苍天合手。
“小琼!别怕!小琼!妈妈马上就来救你!”
女人站在坑边,却显得不知所措,就在这时,另一个女人出现了。那是小宝的妈妈。
“这位曹太太!你干什么!别忘了我们说好的!”
“我没答应你们!我不会扔下自己的孩子!”
“说不好你的孩子已经死了!”
“不!她没有死!她还活着!我听到了她的声音!”
“我才不管你!”
从后面跑上来几个家长,硬是把曹太太拉了回去。哭哭啼啼的母亲,挣脱众人,又扑到坑边:“我的孩子就在下面!就在下面!”
当家长们再次过来和她拉扯在一起时,突然──余震又来了。
哗啦哗啦。大块的泥土成群结对地自坑边塌落。要不是家长们躲得快,一定会随着沙石摔下来。
“哇呜──”他们尖叫着往后退,这是我们所感受到的最强烈的余震。
教学楼在战栗,大量的沙石吓得我们不知所错。
听到小宝在大声喊:“大家,快跑回教室!”
我拔腿就跑。拳头大的石块纷纷砸落在我身旁。我一边跑,一边看见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只见一块重达几吨的地块嘎吱裂开,摇摇欲坠地朝教学楼压过来。那一瞬间,遮天蔽日的恐怖恍若世界末日,死神黑色的羽翼仿佛掠过我们的头顶。
呼呼作响的风,是地狱为我们展开的道路吗?
被碎石砸穿脑袋的孩子,一声不吭地就倒了下去。温热粘稠的液体溅到我的脸上,那是前一秒钟还在别人血管里奔腾的鲜血。
“哇啊啊──”
黑暗中的四周,尽是伙伴们慌乱逃命的尖叫声。没来得及跑进教室,头顶的巨大地块便轰然砸在教学楼上,教学楼发出断裂一般的闷响,尘土飞扬,碎石乱溅,一时间残酷如人间炼狱。
我颓然地坐在地上,全身冰冷,根本忘记逃跑的本能了。
耳边嗡嗡作响了好久,才重新恢复安静。
地块斜倒在教学楼上,形成一个斜角,包围了我们仅余的空间。上方所能看见得天空只剩下很狭窄的一小块。旁边有人在呻吟,不知伤到了哪里。
“孩子!我的孩子啊!”
余震刚过,思女心切的曹太太又扑到坑边,拼命地叫喊起来。这一次,低B琼没有回答她,或是晕了,或是死了。
“小琼!小琼!你在哪儿?”急得直掉泪的曹太太就差没从上面跳下来了。
我看见小宝的妈妈走到了她的身边,微讽地说:“看见了吧?你的女儿死了!下面的人都死了!我们根本不用去救他们!”
“不!不是这样的!一定还有人活着!我要打电话报警!我要报警!”
曹太太转过身,不料小宝的妈妈却悄悄地从地上捡起了一块石头……
黑夜在这个狭窄的空间里已经变得毫无意义。
空气十分不流通,埋葬在地下的尸体散发出的气味交织在一起。
上面的人早已离开了。他们明知道我们在这里,却狠心地装作我们已经死了。
我们活着,但心死了。
一种黑色的虫子蛰疼了我的脚,我咬牙切齿地把它们碾成肉酱。
它们在黑暗中四处爬着。
它们钻进地底下,去啃噬那些死去的尸体。是尸体的腐味吸引了它们。
自然界就是这样奇怪,生物链环环相扣,人类以其他动物为食物,却也会成为这种卑微虫子的盘中餐。
如果我们死了,也会成为它们的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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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这里!”小宝叫我。
我走过去,看见他在指着上面一捆垂下来的电线。那电线随着塌陷的地块一同下降了不少,现在只离我们的头顶不到三米的距离。
“抓住它,我们就可以爬上去了。”
小宝说出他的计划。
“不会……有电吧?”我表示担心。
“应该不会的。唉……管不了那么多了。我们要爬出去!”
“嗯。”我点点头。
我骑在小宝的肩膀上,他勉强承受着我的体重站了起来。我担心他会什么时候支持不住,赶紧伸手去抓那根电线。在触摸之前,我不是不害怕的。如果电线还通电,那么我们两个人都会被电到。电流会经过我们的心脏,如果电力足够大,甚至会烧焦了我们。
手指诚惶诚恐地接近电线,我闭上眼睛,紧咬舌头,缓慢地深呼吸着。
呼──没有电!
我摸到电线后,紧紧抓住,同时聚集甚久的恐惧都化作一口大气从下腹深处吐出来。
曾经我想,就这样被电死了也不是不好。
小宝抬起头:“爬上去。”
我开始用力,抓住那纤细的似乎会断掉的电线死命地往上爬。我在这时成了一个攀爬高手,我以前从未爬过树什么的(如果弄了一身脏回家会惹妈妈生气)……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我朝倒塌的地块爬过去,掌心与电线摩擦得很疼,我咬紧牙关,身体不由自主地在空中晃来晃去。
“三水妹,你能行的!”
小宝在下面鼓励我。他的声音好像远了些,我想我已经爬得很高了。
我终于爬上了地块,这消耗了我很大的体力,我躺在那里直喘大气,好恢复体力征服最后一段路程。离地面这么近,我似乎听到上面有人在哭。
那是低B琼的妈妈吧,她还没离开吗?
我听到那痛苦的哀号。我知道,那位伟大的母亲正一边叫着女儿的名字,一边拼命地用双手刨开上面的泥土。她的十指都破了,鲜血淋漓,但她仍强忍着疼痛,继续挖着。
驱动着她的强大力量,来自母亲对孩子的爱。
我冲下面说:“小宝,你也快爬上来呀。”
“嗯。好。”
小宝大概搬来了一块大石头,他站在上面,纵身一跳,猛地抓住了电线。电线引起的剧烈摇晃,连我也能感觉到震动。
“快点儿爬上来啊!”我兴奋地说。
小宝一边回应着,一边利索地爬上来。他比我重,那根电线被拽得发出古怪的声响。而我也感觉到身处的地块好像承受不住再多的重量,轻轻战栗,好像要随时再崩塌似的。
小宝也发现了这一情况,他停止了爬动。
稍后,他好像往下滑下去了,只听得咚的落地声。
“怎么了?小宝?快爬上来了呀。”
“不行!”小宝在下面回答,“在爬上去地块就会掉下来的。三水妹!你先爬上去吧!”
“可你怎么办?”
“没关系,等你爬上去了。我再爬。”
只是,没有机会了。
我从没想到,那是我和小宝的最后一次对话。我站在地块上,正午的阳光温柔地抚摸我的脸颊。我第一次感觉离希望这么近,我现在离坑边只有七八米得距离,徒手爬上去是不可能的,我发现有根被折弯的水管可以利用。
我沿着水管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