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宝!”他们笑着说,“谢谢你。”
他们的幻象在他汹涌的泪水中模糊了,又悄悄隐去。
学生们走到他们亲人的墓前,捡起那里的遗物,或者只是一块坟墓上的石头,放进口袋里。他们与他们素未谋面,但是冥冥中有一种深厚的兄弟或者姐妹之情像植物一般覆盖了年轻的面孔。
他们都泪流满面。
令张子朗感到惋惜的是,家长们依然没有任何表示。二十年前他们抛弃了亲生儿女,二十年后他们仍羞于与他们相认。他叹了一口气,忽然又笑了。有些人抛弃了亲情,有些人又将它捡了起来。
“对不起,Miss林。无辜将你牵扯进来了。”他满怀歉意地跟林淼淼说。
“没关系。”林淼淼忽然想到了什么,急着问,“你说的那个恶魔到底是……”
“是地震!”张子朗说道,突然紧张地看了一下手表,“随时会来到。大地震!比当年的地震还要厉害!政府事前预测到了,所以通过电视和广播疏散居民。防空警报声就是这么回事!你们快逃吧!”
根据地震局的预测,这次地震会在午后发生。一旦地震来了,身处地坑里的任何人都不会有机会逃出去。
“你们快逃!”
张子朗呼唤着那些仍在黯然神伤的学生们,他把他们推向地道的洞口,而家长们早就迫不及待地要钻进去了。
“张老师,你也一起走吧。”林淼淼对他说。
“不!”他坚决地摇摇头,“我要留在这里,跟我的伙伴一起。这里才是我们的归宿。”
“可是……可是……”
“张老师,我们一起走吧。”学生们含泪说道。
曾经,他们对这个男人心生畏惧,但他本性善良,学生们这时觉得他就像他们失散多年的亲人。他们不想再次抛弃他。
然而,他却心意已决。
“很久之前,我就应该死在这里了。”他往后退了几步,回到坟墓中间,与梁Sir站在一起,“这里有我的伙伴,我要去找他们了。”
“别”
林淼淼还想说些什么,却突然大地发生一阵晃动。
地震就要来了。
“你们快走!不然就来不及了!”
地道里沙土纷纷落下,大地在迅速地蓄满比核弹还要厉害几万倍的恐怖能量。
顾不上他们了。林淼淼惋惜地回头看了一眼张子朗,最后一个钻进了地道。
“快跑!”
与时间竞赛。头顶的沙土落得更厉害,大地震随时会爆发。通过那条小孩子挖出来的地道后,大家几乎是在变宽的隧道里狂奔起来。在黑暗的隧道里,免不了有些人会直直地撞到洞壁上,撞得鼻青脸肿,门牙都掉几颗。可他们连呻吟的时间都不敢浪费,一行人惊慌失措地冲出洞口之际,地震来了……
……………
逃离
……………
地动山摇,混沌的天地骇然崩裂,光线在眼前慌乱逃窜,影子飞舞,恐怖的潮水一瞬间淹没了所有的人。他们抱头蹲在地上,墙体裂开的声音惊悚恐怖,木架轰然倒下,杂物掉满一地却还在地上蹦蹦跳跳地鬼哭狼嚎。
通电线路被撕扯,地下室的灯光啪地熄灭了。
眼前只有一片摇曳不定的漆黑。
很久很久之后,所有声音都停止了。
在山崩地裂的轰隆声中蒸发成灰烬的光线飘然落下,世界的碎片慢慢恢复完整,恍如波涛澎湃的湖面在等待涟漪的消散。
结束了吗?
当然,会有余震的,但它们都会比第一次地震的强度要小许多。最黑暗的时刻已经过去了。
林淼淼睁开眼睛,眼前一片沉甸甸的黑暗。地下室的电力还没恢复。她环顾四周,看见一扇门打开着,微弱的光线引导进来。
“大家有没有事?”她问道。
听到好些回答的声音。大家似乎没大碍。
“我们出去吧。小心点儿,注意脚下!”
林淼淼朝门口走去,走得很慢,脚下不时地踩到地震中散落的杂物。总算顺利,她走到了地下室门口。她发现教学楼大厅狼藉不堪,玻璃碎片触目惊心地散落一地,天花板布满裂痕,水泥剥落的地方甚至可见裸露的钢筋。
如果这是一项豆腐渣工程,他们这些人肯定会被活埋在地下室里。
林淼淼不禁心感万幸,她跑出教学楼,才发现地震的破坏力多么惊人。半座校园消失了,草坪、水池、篮球场什么的通通陷入了那个地坑里。林淼淼跑过去,看到地坑被填平,成了一块巨大的凹地。
张子朗和梁Sir都已经长眠地下了,包括那些坟墓,包括一所叫香云小学的学校……
伤感侵入了她的心,累积出漫长的悲凉。她抬起手,去抹那恍然落下的泪。
其他人陆续从教学楼里走了出来。学生们看起来还好,只是有几位慌忙逃生的家长撞破了鼻子或者嘴巴,血迹斑斑。
“哇──”
听到戴菲菲的叫声,大家都回头去看。
只见教学楼居然出现了一条可怕的裂痕,黑色的裂痕劈开教学楼。几乎所有的玻璃窗都震碎了,窗框受到可怕的挤压力而扭曲变形。尽管教学楼看起来还没到摇摇欲坠的地步,但难保它会什么时候轰然倒塌。想必灾后也会被拆除重建吧。
而教学楼后面的实验楼就没那么走运了。塌掉的楼体躺在操场上,把围墙也压倒了。
正好可以从那里走出去。
不用再担心什么红线。
林淼淼看了看脚下的红线,内心十分复杂。
“Miss林,你在想什么?”听到楚瑜的问话,她只是笑而不答,抬起脚便走了过去。
什么也没有发生。
红线外没有神秘的怪物在等着捕猎他们。这个危言耸听的禁忌早已随着这场地震烟消云散。
他们走出学校,沿着林荫小道走向外面的大马路,几棵茂盛的树木在地震中倒下,横七竖八地躺在路面上。没被震倒的树木也半歪斜着,几乎被连根拔起。
他们小心翼翼地绕过去,好不容易走到了马路边。
眼前的景象惊得他们说不出话来。整座城市满目疮痍,强烈的地震不偏不倚地在市中心爆发,并向郊区蔓延。市区那边,那一片颓垣败壁,裸露在这块枯萎的大地上。浓浓的黑烟,熊熊的火光,缺少的只有遍野的哀鸣。比任何好莱坞大片里的灾难场景都要来得真实,来得迅疾。这一幕将刻入他们的脑海,成为不可磨灭的记忆。
灰色的天空,是死神离去时拂荡的裙裾吗?
他们朝市区走去,不说一句话,再多的言语也是摆设。他们并着肩,只要知道身边有人,他们就有继续走下去的勇气。
路上,颓败的场景仍在蔓延。
高架桥断掉了,来不及撤走的汽车半个身子挂在断缘。每隔一段路,便能看见一座断裂的天桥。公交车牌、灯柱,都不是原来的样子了。高空掉落的巨大广告牌,某个女明星仍在卖弄她那庸脂俗粉的微笑。
走着走着,越来越浓的凉意缠绕住每个人的脖子,呼吸系统好像都烂掉了,连气都喘不过来。天气很暖,现在是夏天,但身体却在发凉。
“我们要去哪儿呢?”叶烁发问道。
气氛沉默而压抑。
“先去我家吧。”林淼淼指向前面不远处,“我家就在那里。”
通往马路对面的天桥也断塌了,但这种时候大可放心地横穿马路。林淼淼带领大家,向熟悉的街口走过去。
落雨街一片死寂,街道一个人也没有,居民都走光了,地上杂物乱扔,荒芜的风从街头吹向街尾。不可能搬走所有的家什细软,这是一次匆忙的疏散,所以每家每户都门窗紧闭,以防盗贼。
楼下那熟悉的水果店门外,空荡荡的水果摊上伏着一只惊魂未定的黑猫,瞪着惊恐的眼睛注视着这群死里逃生的人。
它发出无比凄凉的哀鸣。
“喵呜──”
上了楼,林淼淼打开自家的门。等家长们进去以后,她却转过身去对学生们说:“你们听到了没有?”
“什么”
有声音吗?远处似乎真的传来什么声响。
林淼淼做倾听状:“你们听!好像有车从远处驶来的样子!可能是大家开始回城了!”她高兴地对他们说,“你们快下去看个究竟。我先把你们的父母安顿好。”
学生们兴奋地反身走下楼去。
地震过后,大家的确会回到城里来的呀。
楼梯间的脚步声朝下方离去,林淼淼这才关上门。她拿了一把铁锁,锁住了门。
没有人能进来,亦没有人能出去。
家长们在客厅里坐好了,劫后余生的他们这才算松了一口气。有些家长愤愤不平地咒骂起来。
“他妈的!那几个人可把我们吓坏了!害我还以为死定了!没想到是那些家伙的烂把戏啊!”
“就是说嘛!他们这么黑心,说明我们当初抛弃他们没有错!这种坏小孩,养了也浪费米饭钱!”
“别管他们啦!反正他们都死了!早该死了!还跑出来吓人!”
恶毒的语句,对逝者的诽谤,来自丑陋的内心。它们在人性黑暗深处滋长,吸食了最糜烂最阴郁的情感。而现在,它们挣破胎膜,爬了出来,全身沾满黏湿的羊水。
林淼淼走过这些家长的身边。桌子上还有几只橙子,她拿了起来,用刀切开,然后走到神主台前。
神主台上摆着一张女人的黑白遗照。
林淼淼把切开的橙子放在遗照前,双手合十。
妈妈──
“那是谁?”坐在客厅沙发上的戴太太不解地问,走了过来。
“是我妈妈。”
“你妈妈?我好像在哪里见过她……”
“不止你,你们也见过我妈妈。”
听林淼淼这么一说,其他家长也走了过来。他们觉得遗照里的女人确实有些面熟。
“你们忘记了吗?二十年前……”
林淼淼转过身来,脸上挂着诡异的微笑。
家长们吓得往后倒退一步,他们总算想起来了。这个女人,二十年前跟他们一起抛弃了香云小学的孩子。
这么说,林淼淼不就是……
“没错。我也是那群孩子当中的一个。我叫三水妹。”我低低地阴笑起来,我站了起来,手里握着锋利的水果刀,朝那些脸色苍白的家长慢慢走过去。
“你……你……想干什么?”
家长们大惊失色,步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