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要找个实事求是、尽其所长的机会,真是谈何容易:何况上海社会又满布着诱惑
青年的色情陷阱,恶风披靡,使多少青年都把追求女性看作人生唯一重大的事情。
谢敬渊也只是狂澜汹涌中的—个与波浮沉者罢了。
“唉,音乐停了。”敬渊低声说。“霍桑兄,要不要叫之玉过来谈谈?”
霍桑瞧瞧手表,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事情。“唉,对不起,我还有些事,过一
天我再来请你约他谈谈。你府上不是仍在南大街吗?”他向我和汪银林丢了一个眼
色,自己先立起身来。
谢敬渊也离了座位,答道:“正是,有便请过来叙叙。”
霍桑付了账,谢了一句,便和谢敬渊握手作别。我也照样和他握了握手。汪银
林却只冷淡地点点头。
第十节 岔子
到了舞场门外,接触了比较新鲜的空气,我的呼吸顿时舒爽得多。时间刚近十
一点半,舞客们正在一群群涌到,一辆辆的汽车也在络绎地排展开去。
汪银林抱怨地说:“霍先生,你既然要和徐之玉接近,为什么又白白地放弃这
个现成机会?”
霍桑答道:“在这种地方和他谈,不会有什么好处。眼前,我们正有一件更加
重要的工作。”
“什么工作?”
霍桑走到人行道上站住,低声道:“马上往金山路他的寓所里去,也许可以找
到些物质证据。”
“喔,你准备去搜索?”银林的语调有了些活力。
“搜索?这怎么可以凭空乱干?”霍桑摇摇头。“我知道赵尚平律师已经往南
京去了,之玉本人又在这里,料想一两个钟头不会回去。我们不妨假托访问,在他
们的屋子里等候一下;然后乘机观察,或者可以得到些物证,也说不定。”
汪银林淡淡地问:“这办法有把握吗?”刚才的活气又像溜走了。
“这自然难说,但是不妨试一试。”
“霍先生,我说一句老实话,这个办法不太痛快。”汪银林皱着眉头说。
“不错,但是我们总得依照合法的步骤,眼前,既然还没有有力的证据,就不
能考虑痛快不痛快。”
“好罢,现在,如果用不着我,我打算先回去。”
“也好,你回去休息罢。如果有什么收获,我会通知你。”
汪银林点一点头,就和我们分别。
从明月舞场到金山路,只隔两条马路。夜风习习,很适宜于步行。我和霍桑一
边步行向西,一边低声谈话。
“你希望找一些什么物证?”
“这不一定。我们进去以后,只能随机应付。”他停一停。“包朗,你还记得
他们那里有个光头的黑脸麻子吗?这个人也许知道什么。我们要是能够想个方法,
利用他做个证人,那末两方面都有了人证,即使缺少物证,也就不怕他狡赖。”
“你想这个仆人会知道些什么?”
“这个要看我们的手段了。他是赵尚平的仆人,对于暂时寄寓的徐之玉,未必
有怎样密切的感情。你知道在目前这个时代,在一般人眼中,金钱是万能的东西。
现在,为着要达到除恶灭害的目的,我们也尽可以利用这个工具。”
我们已经走完了公园路,再走过一条枫林路,就到金山路了。
“我们用什么名义去访问?”我问。
霍桑道:“我们可以假托有一件重要事情去访问赵尚平,那仆人一定会说主人
不在家。我们就说我们的事情很要紧,不妨坐一会等徐之玉回去,请他代表我们打
个电报,请赵律师马上回来。在这当儿,我们就可以向这仆人施展我们的钩刺手段。”
“假使徐之玉当真回去了,岂不要当场穿破?”
“不会,此刻刚过十一点半,正是舞场中的全盛时期,他决不会立刻回寓。”
霍桑想了一下,忽又现出踌躇的样子。“哎哟!我太疏忽了!这的确不能不防!”
我忙问道:“你说什么事?”
“谢敬渊说不定会把我们的谈话告诉徐之玉。如果这样,那就会引起徐之玉的
疑心。”霍桑停住了脚步,向左右瞧了一瞧。“我想还来得及补救。那边有一家枫
林餐馆,我去扦个电话给谢敬渊,叫他不要多说话。你不妨先到金山路八八九号去
敲门接洽,我立刻就来。”
霍桑穿过马路,急步向枫林餐馆去。我也独自向金山路前进。两分钟后,我已
走进了金山路的北口。这时街上已很清静,除了几家小商店门前的人行道上有几个
赤膊的人躺在藤椅上乘风凉以外,马路上已不见车辆来往。我先靠着朝西的一面人
行道进行,忽然看见赵律师寓所对面的一家石库门屋子门前,有一个人站着。这人
穿一件深蓝色的长衫,戴一顶深色软胎草帽,既不像乘风凉的住户,又不像过路的
行人,模样儿很可疑。我放慢了脚步,继续向南进行,我的眼光瞧到了朝东的一排
西式屋子,不禁暗暗地惊异起来。
原来第四宅八八九号洋房的短铁栅面前,另外有一个人静悄悄地站着。这两个
人遥遥相对地站住了不动,显见有所企图。什么企图呢?不会闹乱子吗?我能不能
照原定计划上前去叩门?经过考虑,觉得为郑重起见,我不应轻举妄动。好在霍桑
随后就到,我们的计划应否贯彻,也不在数分钟的迟早。‘我装着行路人的模样,
从朝西的人行道上进行,不一会,便走到那个穿深蓝色长衫人的近旁。他的右手插
在长衣袋里,左手手指间夹着一支烧着的纸烟。我从他面前经过的时候,自然想瞧
瞧他的面貌,可是我的目光一瞧到他的脸,觉得他的一双可怕的眼睛也正在向我注
视。经他一瞧,我不自主地怔了一怔,只得低垂了头,继续前进。我的意识中立即
产生一个结论:“这个人一定有什么企图,而且他的企图有危险性!”
我向南走过了十几家门面,觉得这种局势不能不给霍桑知道。霍桑从北面走来,
我要和他接洽,必须回到金山路北口去。但是为了避免叫那人对我怀疑,我不能再
退回去。怎么办呢?
这时,我看见前面七八丈远的地方,有一辆黄包车停着。我走到车子面前,看
见车夫坐在车子的脚踏板上,正在张着嘴打吨。我在车夫的肩上轻轻拍了两下,叫
醒了他,又用手向北首指一指,随即跨上车去。
当车子沿着朝东一边进行时,我向两面瞧瞧,那两个人依然面对面站着。我看
见朝东那一排洋房的上下窗口都露着明亮的灯光,只有第四宅赵律师的楼上黑暗无
光。我还瞧见站在赵律师门外的那个人,穿的是浅颜色的西装,面貌却不清楚。车
子到了金山路和枫林路的转角,我向后面瞧瞧,那两个人分明还守在那里。我叫车
夫向西转弯,瞧见人行道上有个穿白色衣服的人远远地过来,正是霍桑。我立即叫
车夫停车。
“包朗,为什么这样子慌张?”霍桑站住了问,“可能有变异,现在两个人守
在赵律师的寓所门前。”
我就把我所瞧见的情形说了一遍。
“你可瞧清楚他们俩的面貌?”霍桑的语声也有些惊异。“内中有没有和表盖
里的照片相像的人?”
“我没机会细瞧,不清楚。”
霍桑不作声,低倒了头,模着下颌思索。
我问道:“你以为像片上的少年是秦守兰的另一个恋人,此刻他就是来给她报
仇的?”
霍桑向左右瞧瞧,才说:“是,这很有可能。不过刚才谢敬渊说的话也有意思。”
‘“你指哪一点?”
“他说这个冯雪蕉曾给好几个人追求过,现在她给徐之玉独占了,其余的人难
免嫉妒忿恨。”
“不错,事情很复杂。”我顿一顿,又问:“你给谢敬渊的电话打通了吗?”
“没打通,舞场的侍役说,谢敬渊已经走了。”
“那末,目前你打算怎么办?”
霍桑沉吟了一下,答道:“我想原来的计划不能不改变一下哩。首先,应得瞧
瞧这两个究竟是什么样人。”
我赞同道:“这个容易,我们分两边进行,你打西边走,我打东边走,总可以
瞧清楚他们的面貌。”
“好,不过你得小心些。你说穿长衫的一个把右手插在衣袋里,可能是带着武
器。”
“是,我懂得。”
我们便从站立的地方出发,向金山路转角进行。转过了弯,霍桑又站住了叮嘱
我小心。我答应了,才和他分手,穿过马路,走上朝东的人行道;向前一望,穿西
装的依旧站在洋房门前,不过在缓缓地走动。那对面穿长衫的人的地位也变更了,
他正在从北向南,沿着朝西的人行道前进。他和霍桑的距离只有四五家门面,但脚
步比较迅速。霍桑也加快了步子,像要追上前面的人。一转瞬间,我看见对街穿深
色长衫的人,一边急急地走,一边举手挥一挥,接着,那个在赵律师门前徘徊的穿
西装的人也开步向南走了。
我在这种局势之下,当然也加紧脚步,追赶上去,但是前面的两个人越走越快,
几乎像奔。若要辨别他们的面貌,我们也非急奔不可了。忽然,霍桑也从对街给我
一个暗号,举一举手,竟相反地停了脚步,不再追赶了。我虽疑惑,也不得不取同
一态度,再向前一瞧,两个人已不见影踪。
我停留的地点,就在第三宅八九一号洋房裕成布号的门前,再进一步,就是八
八九号赵律师的寓所。霍桑也穿过街心,走到我的面前。他仍继续前进,走到刚才
那穿西装少年站立的八八九号的铁栅外面,方才停步。我跟着前进,同样在栅栏外
面站住。
霍桑低声说:“这两个人的确很可疑,不过此刻追到了也很尴尬。要是他们真
是找徐之玉的,我们总有和他们碰面的机会。”他回头瞧瞧八八九号。“你听,里
面有人走动呢。”
赵律师屋子里的长窗有一扇半开着,里面灯光雪亮,是一间办公室,布置着书
桌沙发之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