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生在连续的催遏之下,勉强摸出钥匙来,把门开了。我们走到里面,霍桑摸
索着开了电灯,向办公室中瞧了一遍。
“杏生,把那扇白漆门也开了。”
“我没有钥匙——钥匙在徐先生身上。”
霍桑微微一笑,说:“好,你的确很忠实,不过,人家却卖了你哩;”
霍桑走到白漆板壁门前,从自己裤袋中摸出一串钥匙,很敏捷地拣了一个,立
即塞到白漆洋门上的锁孔里去,真巧,一旋就开。接着,他伸手板亮了里面的电灯。
“包朗,你拿着这皮包,把办公室的电灯熄了,在黑暗里等一等。小心些;”
他说着,便急步走进白漆门背后的卧室里去。
我依照他的吩咐把办公室的电灯熄了,一个人提着皮包,站在黑暗中,不免感
到一些恐怖。徐之玉会突然回来吧?局势随时有发生危险的可能吧?
霍桑在里面耽搁了五分钟光景,杏生也陪在里面。我只听得开拍屉、关抽屉和
移动椅桌的声音。我很想进去瞧瞧,又不敢擅离职守。十分钟过去了。霍桑的搜索
似乎还没有结果。
这时,马路上忽然有一辆汽车驶近来。我立刻伸手到黑纺绸长衫的袋中,摸住
了那支手枪。我暗自思忖:假使徐之玉回来了,会变成怎样一个局面呀?可是那汽
车并不停留,自南而北地开过去了。
一刻钟在窒息的局势下过去了。里面卧室中发生了一件小小的争执。
“先生,这个皮箱开不得!”
“不干你事,一切有我。”
争执声终了之后,接着是旅行皮包上弹簧锁的弹动声音。霍桑的开箱目的显然
已经达到。我委实有些耐不住了。他究竟搜到了目的物没有?还是劳而无功?或者
竟是完全失败?我听听街面上很静,料想徐之玉不会马上回来,便放下了皮包,冒
险跨开大步,走到白漆板壁门口。
门开着两三英寸,我的眼光一直射到里面。
霍桑正蹲在一张单人铜床的面前,敏捷地在搜索一口开着的贴有外国轮船标签
的大号皮包。铜床上挂着一架西式圆顶没张开的透凉罗蚊帐,床上铺着一条台湾细
席,一条折迭匀整的白纺绸夹被,一只有席套的枕头。床对面有一张袖木的书桌,
桌面上摆满了颜色不一的硬面书籍和大大小小的化妆品。书桌旁边放着一只有绵垫
的睡椅,茶几上有一只电扇,还有衣架、螺旋椅等等,都是高价的外国产品。
霍桑低声地自言自语:“唉,真有一件深灰色的印度绸长衫,马祥宝的话证实
了。不过,这东西现在已经没有多大用处了。”
一会,霍桑忽从皮包中拿出了什么东西,向他自己的衣袋里一塞。我还没有瞧
得清楚,黑脸麻子好像代替我发问。
“唉,先生,你拿的什么东西呀?”
“一张照片,等一回我要告诉你的。”霍桑一边回答,一边把皮包盖好,用脚
将它推到床底下去。
当霍桑旋转脸来的当儿,我瞧他的神气,仿佛有些失望,他要我的重要物证显
然还没有得到。我记得他意想中的物证就是一件白细纱衬衫。衬衫不是怎样细小的
东西,应得从大处着眼。我禁不住隔着板壁向他建议。
“霍桑,被褥下面怎么样?”
“瞧过了。”霍桑向室门瞧瞧,摇摇头。
“枕头套里面呢?”
这句话似乎提醒了他t 他立刻偻着身子去拿枕头。忽然我听得屋子外面的人行
道上仿佛有脚步声。我暗暗吃惊,急忙离开了门口,回到办公室中央放皮包的地方。
那四扇法国式的长窗的纱帘只拉满了两扇。我从黑暗中向外面瞧视,果真瞧见铁栅
外面有一个人影,但是一瞥而过,并且是自南而北。我起初疑心可能是徐之玉回来
了,结果也不是。
“唉,真在这里!”霍桑在卧室中惊呼。“包朗,你的观察力应该和你的听觉
得到同样分数!”
我非常欢喜,一半是我受到了霍桑的赞扬,一半是我确信他已经找到了那件衬
衫。我急忙回到门口。
“唉,袖子上还有个洞,这是出于我意外的;好罢,这个洞也可以做重要的反
证。……够了,够了!”
霍桑已经将衬衫紧紧卷好,准备走出来。“杏生,到餐室里去,我们还要谈几
句话。你先走,我来关这里的电灯。”
杏生和霍桑先后从卧室里走出来,霍桑又把白漆门拉上。我开亮了办公室中的
电灯。霍桑走到我保管的那只皮包面前,开了皮包,把那卷裹的衬衫轻轻塞在里面,
又瞧瞧手表。
他说:“包朗,快近十二点钟了。得赶紧些,你把电灯熄了。”他自己提了皮
包,先跟着杏生走出办公室去。
第十七节 杏生说话了
赵尚平律师的餐室布置也完全欧化,而且家具大半是舶来品。这也是不足为奇
的,我懒得一件件细瞧,因为当时的一些所谓“上流人”的家里简直大半是舶来品
的天下!尽管多数人大声疾呼:“用国货,用国货”,可是这些“上流人”却充耳
不闻,还是以用外国货为荣!霍桑先把他的皮包放在一只壁角的书桌上,将皮包的
盖开了,用于在里面整理什么似地拨弄了一会,然后回到餐桌旁边坐下来。我也把
一只椅子移到餐室的门口,把杏生夹在我们的中间。杏生却呆木木地站着。
霍桑说:“杏生,坐下来。话不是三言两语说得完的。”
杏生瞧瞧霍桑,又瞧瞧我,又瞧瞧餐室的关着的门,似乎感到非常难堪。
他断断续续地问道:“先生,你——你要问什么话?”
霍桑一边摸出纸烟,一边冷静地答道:“话多着呢,快坐下来,不用客气。”
杏生勉强坐下,他的右手在卷他的白布短衫的尖角。
“徐先生什么时候出去的?”霍桑呼吸了一口烟,开始问。
“晤,大约九点钟。”
“他不是接了一个电话出去的吗?”
“是——不,我不知道。”
“嘿嘿嘿,看你这样子,倒像你真是和他通同着干的。”霍桑冷冷地笑一笑。
“我本来以为他咬你一口,是诬攀你的。现在看起来,我的想法反而错了。”
杏生张大了眼睛,作惊惶声道:“先生,你的话什么意思?咬我一口?喔,咬
什么?我不曾干过什么啊!”他的脸上的黑色好像减淡了些。
霍桑问道:“这件事你当真没有份吗?那末,你为什么此刻还想用谎话骗人?
老实告诉你,你虽一本正经想给人家掩饰,人家却说你是这件凶案的要角!”
“凶案?先生,谁说我?”杏生霍的立起身来。
“自然是你要掩护的人啊。”
“喔,他——他说我什么?他说我干了什么事?”
“你是这件凶案的主角呗!你却还在拼命给人家掩饰。我真弄不懂。”
杏生的目光呆定了,他咬着嘴唇,重新坐下,经过一番踌躇,才点头答话。
“先生,我老实说吧,是的,刚才他是接了两次电话才出去的,不过,我不知
道他到什么地方去。”
“这个我们知道,此刻他在警察厅的拘留室里。”
我明知霍桑在采取虚冒的策略,但是这一句话却比较最有效力。杏生的身子似
乎微微震了一震,在椅子上已坐不稳,嘴里虽没有说话,脸上已经透露出慑服的神
气。
霍桑缓缓说:“我告诉你,他这个人是十分狡猾的,自己干的事不承认,却完
全推在你的身上。我觉得你还忠厚老实,似乎干不出这种可怕的事情,不忍叫你受
冤枉,故而才到这里来搜查证据。现在,证据已完全搜出,他的杀人罪名也完全成
立。不过,他既然诬攀了你,你至少有着帮凶的嫌疑。现在我和你谈话,就想给你
一个开脱的机会。如果你老是说谎话骗人,那足以证明你的确帮同行凶,我当然也
不愿虚费功夫。现在,再给你五分钟机会,假使你还不愿意在这个地方说,那只能
让你到另一个地方去说了。”
这一番话说得杏生死心踏地。他挺直了身子,张大了眼睛,向霍桑瞧着,一时
还开不出口。霍桑也不催促,衔着纸烟,缓缓地立起身来。他背负着手,走到那只
半桌面前,伸手到皮包里去略略动了一动。
杏生大声说:“他果真凭空咬了我一口吗?好,我说,我说!”他圆睁着两目。
“先生,你说的凶案可是指昨天夜里的事?”
“那自然。”霍桑把身子靠着那半桌站住。“你愿意说,那很好,不过应得说
老实话,我没有心思再听你的鬼话。”
“我一定说老实话——先生,我决不再骗你。”
“好,你说得越详细越好。这回事发生在今晨几点钟?”
“那时候我已经上楼去睡了,但是还没有睡着。忽听得二声枪响,我连忙坐起
来,开了电灯,瞧见桌子上的一只铁壳圆钟已经是一点二十分钟。我疑心马路上的
车胎爆裂了,还不认做枪声,故而在床沿上坐了一坐,准备再睡。不料我刚才把电
灯熄灭,闭拢眼睛,又听得第二次枪声,才知道不是车胎爆裂。第二次枪声越发逼
近,仿佛就在楼下,我不由不大吃一惊。”
“你只听得两次枪声?”
“是,只有两次。”
“这两次枪声中间停隔了多少时候?”
“这个我不能说,因为我第二次开亮了电灯以后,不曾再瞧过钟。”
“那末,你第一次听得了枪声,就从床上坐起身来,开了电灯,瞧了瞧钟,在
床沿上坐了一会,又将电灯熄灭,躺下去,闭拢眼睛,才听得第二次枪声。是不是?”
“是,我想这中间总有——总有六七分钟罢。”
我暗伦这两次枪声的时间距离和徐之玉所说的不同,之玉所描摹的前后好像不
过半分钟或者一分钟之差。我瞧瞧霍桑,霍桑并没有表示,仍站在半桌旁边。他的
目光不时瞧他的皮包。
“你第二次开亮电灯,就下楼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