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这条路又本来静僻,街上没有人,那枪声竟不曾引起什么注意。
“徐之玉开枪之后,大概曾在那条第五宅第六宅之间的隔弄中躲过一躲。他看
见他的阴谋得逞了,接连着的一个意念自然就是怎样逃避罪责。他构成了一条‘苦
肉计’使他自己也作为被害的人,来迷乱侦查人的眼睛。他就走到铁栅外面,瞄准
了办公室中那只靠板壁的沙发的左边,隔着没窗帘的玻璃长窗再开了一枪。为了使
鬼把戏演得真实二些,他把他身上穿的衬衫的袖子和一块白巾,在死者的伤口沾上
一些血。这时他发觉那死人并不相识,而且从外表上估量,这个人不像是秦守兰的
亲属,也不像有和秦守兰交朋友的资格。于是他可能觉悟到他的行凶出于误会,他
的‘苦肉计’也是多此一举。不过木已成舟,只得将错就错,因此,他后来把板壁
上的一粒枪弹认定是流弹,他只受到了意外的擦伤;与案子毫无关系,因为他料定
侦查人是侦查不出他和死者的关系来的。当时,他完成了阴谋勾当,仍旧通过小弄,
从后门回进屋子。”
汪银林点点头,道:“他回进屋子去的情形,那光头已经说过了。”
霍桑应道:“正是。他把杏生打发到楼上去以后,就开始布置。他用刀在染血
的衬衫袖子上刺一个洞,仍旧穿在身上。后来王巡官和他谈话以后,他觉得衬衫上
的洞是刀刺破的洞,不是枪弹穿过的洞,也许要露破绽,就脱下来藏在枕头里面,
另外用染血的白巾包裹他的并无伤痕的左臂。当时他又费了一番功夫,构造了一篇
应付警官们的故事。经过一番周密的布置,耽搁了相当的时间,他才打电话报告警
局。”
汪银林摸出白手巾来抹了抹他的嘴唇和额角上的汗液,说道:“唉,这个人真
是狡猾得透顶!他干了杀人的勾当,昨天早晨我们去瞧他时,他只说受了流弹的伤,
神态上极度镇静,故事也伪造得很近情。他真是胆子包天哩:”
霍桑叹一口气。“他仗着自己的头衔和地位,又仗着他表兄的职业,看法律真
像废纸烂布!”
“关于那个服毒而死的秦守兰,你又有怎样的见解?
她是不是被他谋杀的?“汪银林又问。
“是的,可是又不是。”
“什么意思?”
“我们虽确信这个女人是受了他的迫害而死的,可是我们找不到他谋害的直接
证据。为了主持正义、为了维护女权,对于这样一个无赖是应该给予制裁和惩罚的。
可是要不是有苏祟华一案,我很怀疑我们会有确切的根据可以把他抓进法网里去。”
“那末,她究竟怎样服毒的?”
“据茶房朱阿大说,十三日那天下午,徐之玉从她的房间里出来以后,她还在
里面哭。隔了二十多分钟光景,她方才走出来。我想她哭了一阵,又气又惧,觉得
前途茫茫,走投无路,就从浴间里拿出洗澡的来沙液来,喝了下去。她的服毒也许
就在这二十分钟里面。所以秦守兰的死是她自己主动的,并不是徐之玉拿了什么武
器当场威逼的;那毒品也不是徐之玉带给她的。那末,在法律条文上,徐之玉有什
么直接的责任呀?”
“我看就算是她自己服毒,也明明是因着他恶意抛弃,被逼怨命的。”我插口
说。
“是啊,可是证据呢?那死板板的法律哪一种可以拘束徐之玉呀?”霍桑懊恼
地摇摇头。“包朗,你得知道,恶意抛弃一类的指责,完全是道德问题。你和这班
伪学者们谈道德,准会引得他们笑歪嘴哩!”
我作不平声道:“他这种诱奸遗弃、蹂躏女性的行为,一朝揭发出来,至少也
可以使他受到社会的制裁,为群众所唾弃。”
霍桑点点头,说:“对,不过这里面也得区分一下。这样的制裁力只存在于有
正义感的劳动人民中间,在某些‘上流人’中间,它是不存在的。好,我给你们看
一张照片。”他立起来走到后面衣架旁去,从上夜里穿的那件深灰色外褂的袋中,
摸出一张照片来。“银林兄,现在对于徐之玉的制裁,苏祟华一案已经尽够应付了。
这张照片昨夜里我特地从他的衣箱中拿出来的,你看是不是还有什么用处。”
那是一张四寸照片,照片上并不是秦守兰的形象,却是漂亮的徐之玉的半身像
;照片下面签着几个英文字:上一行写着“给我的亲爱的兰”下一行是徐之玉的签
名和年月。照片的硬底片上还有凹凸字的“纽约美术照相馆”字样,霍桑解释道:
“这照片是徐之玉在热恋时送给秦守兰的;后来他和她决裂了,就用了什么方法骗
了回来。我料他一定也有秦守兰的照片,但为灭迹起见,大概都已毁灭。这一张他
自己的照片,他也许因着欣赏他自己的美貌,舍不得撕毁;片上写的又是英文字,
料想不致于露什么马脚,故而拿回来后,仍留在他自己的箱子里。”
汪银林点头道:“正是,这东西给我瞧见了,也不一定会被认做证据。以后,
为着应付这些博士罪犯,我倒还得补习些英文呢。”他嘻一嘻,随手接过了照片,
放在衣袋里。“如果有什么报馆访员来找我,我会把它给他们发表。”他的眼光闪
一闪,象又想到了什么,急忙掏出一本记事册来乱翻,翻到了一页,用手指指着说,
“霍先生,这好像也是一种证据。你瞧瞧,怎么样?”
我凑过去一瞧,他的记事簿上画着一个类乎篆字的图案,像是一个没贝的宝字
——“灾”,我不识得。
“唉,真是一种证据。”霍桑开始解释。“这不是一个字,是一个‘守’字和
一个‘玉字’拼凑而成的合体。你从哪里瞧见的?”
汪银林答道:“你记得那女人饰物里面,不是有一条细的金项链吗?链子上还
连着一粒小蚕豆瓣大小的鸡心。我前天偶然玩弄它,发觉这鸡心有一个盖可以开发,
里面就刻着这劳什子的篆文字。我把它插在记事簿上,后来竟忘记了。”
霍桑瞧着我,说道:“包朗,对于女性的交际,你的经验比我丰富很多,那末,
关于女子的饰物,你也应得更熟悉些。那天晚上,我们在旅馆里时,你怎么不指点
我一声?我委实想不到这样一粒小小的鸡心还开得开。”
我笑着应道:“不错,我太粗心了,没有及时指出来。不过,我劝你以后对于
女性也应当更多接近些,那末,对于女人们的用品的知识自然也可以丰富起来。”
霍桑皱着眉,说道:“这个倒很困难。我根本缺乏接近女子的天才。即使我要
接近她们,她们却可能会‘敬鬼神而远之”那又怎么办呢?“他嘻一嘻,旋转脸去。”
银林兄,这的确是一种足以证明他们俩的结合关系的证据。假使我们早一天发现,
在侦查上也许可以减少些麻烦。现在,你不必再守秘密,尽量发表好了。……慢,
我还要请你帮一帮忙。“
汪银林正想立起身来,预备要走的样子,问:“什么事?”
“据我料想,秦守兰的事情在报纸上披露以后,那亚东旅馆的李狐狸一定会推
想到马样宝和朱阿大曾经多嘴过。这样,他们就有给敲破饭碗的危险。他们如果因
这事件而失业,那我们太对不起他们。你知道,目前失业的人这样多,除了有阔老
亲友或者有靠山的人,一般人要找个职业,真是难于登天。我没有给他们介绍职业
的能力——”
汪银林连连点头道:“这个容易。如果有这样的事,我可以通过上级,负完全
责任。”
这天星期日傍晚出版的各种晚报上都刊载着徐之玉的案件。那最晚出版的《上
海新闻》上,更标着特别惹人注目标题:一行是“疑案主角是大学教授徐之玉博士?”
另一行是“神秘莫测的苏崇华被杀案同时解决。”在第一行标题博士之下所以附连
着一个“?”号,分明是因着案情还没有经法院正式裁决,顾忌着徐之玉的身分和
地位,故而不敢作定。新闻的内容很长,分了好几个节目,我不便节录下来。所叙
的事实大部分都是汪银林所供给的,访员们有侍无恐,写得活龙活现。那徐之玉给
秦守兰的照片和那个鸡心中的篆文合字,也都制版印了出来。负责侦查的是汪银林。
这是霍桑授意的,并不是汪银林夺功。关于徐之玉打死苏崇华的部分,所载的比较
简略些,只说证据确凿,准备提起公诉。因为这案子赵尚平既然准备正式辩护,种
种证据,在公开审讯以前,当然不便先在报纸上发表。
另外有一节关于裕成布号炸弹案的新闻。这案子并无新发展,掷炸弹的团员仍
没有下落。关于死者贾茂椿的行径却有—一段补充的记载。,贾茂椿是湖北人,在
汉口还有一片煤号,历年的经营很有积蓄,据说大半是靠贩卖劣货所得。在上海,
他有一妻三妄。他自从得到锄奸团的警告以后,怕外界议论,不敢声张,便日夜伏
匿在金山路八九一号布号里面,也不敢回家去。据附近的邻居说,布号附近已经有
人守候了三夜。
那天晚餐时分,汪银林来了一个电话,报告那粒打死苏祟华的子弹被倪金寿找
着了,果真在赵尚平律师屋子里的铁栅里面那垛分隔的短墙脚下。子弹落在草中,
短墙上有一个着弹的断口。当检寻时,赵尚平也监视在旁边。倪金寿当场将那短墙
的断损处摄了一张照片,后来,他又把弹子送给周技师检验,结果完全和徐之玉的
手枪符合,故而在证据上可算已周密无缺。银林还连带提起同仁医院里的徐之玉,
他的伤势似乎反而减轻了些。这一点最使我感到不快。
晚饭后,我们特地再一次到明月舞场里去,找着了我们老同学的弟弟谢敬渊。
霍桑把徐之玉作恶的事告诉了他,感谢他的帮助。最后,霍桑表现着诚恳的态度,
向他进了几句忠告。
他严肃地说:“敬渊兄,你总也知道,现在是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