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围就缩小了些。刚才我已经打电话到留美同学会里去,和那朱小梅干事接洽了一
下。现在,我可以听听你的好消息了吧?”
于是,我就把第一次电话的消息和我个人的见解,仔仔细细告诉了霍桑。起初,
霍桑的神气非常淡漠,可是他吸了几秒钟烟之后,把我的话加上一番咀嚼,忽然丢
了烟尾从藤椅上立起身来,在书室中往返踱。他虽然没有说话,两只眼睛却在闪闪
发光。
一会,他站住了,说:“包朗,你推想得很正确。假使那人要来取笑我,戏弄
我,他尽可以乱说一个姓名,何必明明白白地守秘?……对,真是好消息,好线索,
一条意外的好线索:……喔,我应该马上进行!”
“你打算怎样进行?”我也从椅子上仰起身来。
霍桑瞧瞧他的手表,说:“此刻已四点钟,我不妨立刻到金山路走一趟。”
他看见我忙着立起身来,点点头:“也好,咱一块儿去。你已经闷坐了大半天,
也应得出去散散步。这里的事让施桂来照料。”
我们的汽车在金山路北端的转角上停住。这条路是南北向的,住户大部分是自
由职业者和专营批发的商号,也有几家住宅和另售的小店铺,不过都是错落稀零,
不集中在一起,故而从市况上看,并不怎样热闹。马路的宽度也只有二三等之间。
朝东的一面是单号,朝西的一面是双号。霍桑在门牌上瞧了一瞧,便向我们的汽车
司机拍一拍手,叫他跟在我们的后面。那北端的号数,从九O 九号开始。我们一家
家倒数下去,不一会已走到八九五号的前面。那是一排西式房子,一共有十多宅,
每宅两幢,每一宅的结构彼此相同。前门有一排三尺光景高的青砖短墙,短墙上装
着二尺多高的铁栅,连着两扇盘花铁条的门,里面一小方草地,镶着一条水泥的通
道。草地和通道合在一起,约有一丈多深二丈半多阔,屋子前有三层石阶,接连着
一个浅长的阳台。阳台上一面有两扇花玻璃门,一面有两个窗口,都是法国式的着
地长窗。屋与屋之间,有一堵齐肩的矮墙分隔着。这十几宅屋子的唯一不同点,就
是有几家草地上种些花木或棕搁树等,有几宅却空无所有。
我们站住的地位就是西式屋子第一宅八九五号,门前挂着一块完全英文的铜牌,
是一个性鲍乃脱的美国会计师。第二宅八九三号是一个中国牙科医士,叫做李星辉。
第三宅八九一号,是一家裕成布号。第四宅八八九号就是我们的目的地了。这一宅
房子的门前果真挂着一块长方的铜牌,标着“赵尚平律师”五个颇有颜鲁公气息的
大字,那两扇盘花的铁门却紧紧地关着。
霍桑继续向前走,我也跟着他继续视察。第五宅挂着航业俱乐部的牌子;第六
宅却贴着召租的广告。第六宅和第五宅之间有一条小弄,似乎是这一排屋子后门的
通路。
第七宅又是外国字的铅皮牌子,我没心思仔细瞧了。
这时霍桑停止了脚步,旋转身来,挥一挥手,叫那汽车远远停住。接着,他穿
过街面,到对面的人行道上站住。我也一同走到对面,瞧见有几家卖纸烟糖果的小
店。再向南些,却有四五家一上一下的石库门住宅。霍桑走到了正对那第四宅西式
屋子的一家石库门前,站住摸出纸烟盒来。
我低声问道:“能不能进去访他一访?”
霍桑摇摇头,说:“不行,他是当律师的。我们自己的脚步必须站稳,不能乱
来。”
“那末,你打算怎样入手?”‘“那南隔壁第五家航业俱乐部是个公共所在,
我们不妨进去问问,说不定会有什么熟悉的人在内。”
“唉,我想起来了。我们的同学陈苔山,不是在招商轮船上做领航吗?我们不
妨就假托进去找他。”
“很好。”霍桑一边点头,一边烧他的纸烟。“唉,慢,里面有人出来哩。”
我向对面一瞧,第四宅八八九号屋子里,果真有一个穿白色短衣、仆人模样的
中年男子,开了里面的花玻璃门,正在从石阶上走下来。一会,盘花的铁门从里面
拉开,那仆人走到了门外人行道上。
“跟我来,别说话。”
霍桑低声说了一句,穿过街心,直向仆人的所在走近去。那仆人走出了铁门,
正在反身将门拉上。霍桑迎上前去,向他点一点头。
“在里面吗?”他故意含糊着问。
那人是个黑脸麻子,年龄在三十六七,眼白有些黄,眼珠敏活有神,头发却剃
得精光。他向我们俩端相了一下,也点头答礼。
“先生,找谁?东家上南京去了。徐先生在里面。”
这光头仆人说的是浦东话,他的面貌和声音似乎都很干练。我觉得霍桑的眼睛
好像打了一个转。
“我们是来找你主人赵律师的。他几时走的?”
“前天礼拜二。先生有什么事?”
“我为诉讼的事找他商量一下。那位徐先生可是他的书记?”
“不是,他是东家的亲戚,寄寓在这里的。书记是金先生,刚才已经回去了。”
这时,忽然有一辆汽车驶到我们所站的人行道下面停着,车中只司机一人。霍
桑一见,立即向那仆人点一点头,说了一声:“我们过一天再来,”便拉着我向南
急走。
我跟着他直走到那一排西式屋子的末一家门口,方才站住。霍桑又远远向我们
雇的汽车司机招一拍手,才低声向我解释。
“留心瞧,那个光头见那辆汽车的到来又转回去了。”
“是。但是汽车里没有人。”
“不错,这就告诉我们八八九号里有人要出去哩。”
我们所雇的汽车驶到我们面前,停住了,霍桑走过去开车厢的门。他的动作似
在故意延缓,开了车门,不即上去,又不让我先上,分明他有所等待。那第四宅八
八九号的两扇盘花铁门果真又开动了,一个穿白色法兰绒西装的男子从里面出来。
他头上戴一顶漂白巴拿马草帽,胸前露出一条蓝色斜条纹的领带,手中拿着一根细
长的手杖。我们和他虽隔离六七家门面,不能够看得怎样清楚,但是他的时式整齐
的服装、斜角度的帽子和走路时那种活泼潇洒的姿态,已经十足地表示出他是一个
摩登人物。霍桑不等那人上车,便把身子一侧,让我先上车去,同时他低声向司机
说话。
“后面有一辆汽车,小心些跟着,别太接近。”
上车之后,我从车厢后面椭圆形的窗洞里向后面窥视。那少年用手杖的弯钩把
汽车司机给他拉开的车厢门更钩开一些,接着弯腰踏上车去。霍桑拉上了车厢门,
也回头到这小洞里来偷瞧。
我和霍桑并肩坐着,我的眼睛便向左侧的街面上观察。那辆深棕色的汽车立即
开行,从我们的左侧超过。一瞥之间,我瞧见那少年的脸儿带些长形,雪白的皮肤,
墨黑的眉毛,嘴里正衔着纸烟,在用打火机燃烧。他的注意力似乎集中在纸烟上,
绝不留意我们的停着的汽车。霍桑在前面车窗上轻轻地拍拍,等司机旋转头来时,
又用一个指头向前面点一点。我们的汽车也就“叭叭”地开动。
“瞧清楚了没有?”霍桑问我。
我点点头。“很漂亮,鼻梁笔直,眉毛浓黑,皮肤白嫩——”
“那是雪花霜的成绩。”霍桑接口说。“我还瞧见他的一双乌黑黑的眼睛,具
有勾引女子的魅力。……是的,的确很漂亮。他右手的无名指上还戴着一只钻戒。”
“这个人是谁?你想有关系吗?”停一停,我问。
“是谁?我知道他姓徐。”霍桑的眼光疑滞了一下。
“你说他和那女子有关系吗?我不知道;也许有。”
话有些模棱两可,不痛快。我正待再问,霍桑忽然让他的背脊挺一挺,又抢先
问我:,“刚才你说那个打电话报告的人是苏北口音?”
我呆一呆,又点点头,并不答话。
“你知道苏北口音念‘徐’字,类似上海口音的什么字?”霍桑继续问,他的
声调有些异样。
我暗暗念了一念,不禁惊呼起来:“唉,他们念‘徐’字的确类似我们的‘瞿
’字!”我顿一顿,又惊喜地问道:“莫非我在电话中听错了?”
“正是。大概如此!否则不会有这样的巧合。”
这的确是一个重大的发现,不过这线索究竟还很浮泛,不能就轻信。
霍桑补充说:“包朗,你总记得有句俗谚,快要溺死的人,看见一根浮草也要
攀抓的。这一条线索,我认为比浮草总可靠得多。……唉,前面的车子快要停哩。”
我们的汽车经过了几条热闹的街道,正驶进了那条比较清静的,两旁都是高大
洋房的静安路。我从车窗中向前瞧去,那辆深棕色的汽车已经停在一宅西式的大厦
门前。
那宅大洋房是灰色水泥建筑的,嵌着白瓷漆的窗门。
前面有一大方碧油油的草地,修剪得像地毯一样,草地上有个五彩摈纷的花圃,
还有三四棵大树,展布着可爱的浓荫。这时虽六点钟已过,但夏天的骄阳还没有西
沉,草地上的光暗部分也像油画一般地鲜明清晰。
漂亮的少年走下了汽车,从那开着的两扇大门里进去,穿过草地,走上石阶,
便伸手按铃。为了避免疑心,我们的汽车早已停在这灰色大厦有隔壁另一宅较小洋
房的门前。
“他已经进去了。我们要等到几时?”我问“耐心些,他的汽车是租来的,不
会太久。”霍桑安闲地仰靠着车座的背上。“他一定是来接他约会的人的……我相
信准是个女人。”
十五分钟以后,霍桑的预料便得到了证实。漂亮少年果真陪着一个穿淡绿色洒
紫花薄纱的西式衣裙的年青女子,说说笑笑地从大门里出来。
“他们大概是往什么西餐社去的。”霍桑作第二度预料。
“这个推测不算太难,时间上已给你充分的依据。”
霍桑不答,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