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读书。你替我付学费。”
“你要读书跟我有什么关系?你凭什么……”
桑籍冷漠地注视着他,他说不下去了,他从口袋里掏出钱包,从里面拿出三百元递了过去,“这是给你的,拿了钱就快走,我没功夫接待你,也没办法照顾你……”
他的话还没说完,桑籍就不慌不忙地念出了一个电话号码。这着实把他吓了一跳,那是他家的电话号码。
“这个号码你怎么会知道?!”他吼道。
“你有一个女儿,比我小三岁,今年13岁。如果你不付钱,我就强奸她,然后告诉她,我是她哥哥。”桑籍拿出一张女孩的照片。
那的确是他的女儿。她可能是这个世界上,他唯一在乎的人。而且,桑籍脸上的神情让他相信,这个16岁的男孩真的会说到做到。
于是,他屈服了。
在之后的五年里,他给了桑籍不少钱,他知道这个男孩学了电脑技术、英语、医学、驾驶甚至表演,他上的都是不需要注册真实身份的培训班,也就是说,如果用假身份证也能蒙混过关,这让他慢慢放下了心。不是正轨学校,就不需要说明家庭背景。看起来,桑籍的确无意进入他的家庭。事实上自从他开始每月负担桑籍的学费后,桑籍就再也没用他的女儿威胁过他,也从没提过他们的父子关系。
他们大约每隔两个月见一次面,都是他选择见面地点,然后,他们匆匆见上十几分种。见面时,他们免不了会聊几句,他知道桑籍住在郊区的某个地方,还知道他有自己的收入来源,因为在几年后,桑籍是开着车来见他的,有一次,他还看见桑籍的裤兜里揣着一张海外旅游的宣传单,还有一次,他在一家五星级酒店的大堂里偶遇桑籍,后者戴着金表,穿着蓝色条纹衬衫,身上洒着古龙水,看起来就像个阔少爷,他脸色阴沉,嘴边带着狞笑走向电梯,他身后则跟着一个看起来比他至少大20岁的女人。
他从未问过桑籍住在哪里,他究竟在干什么,平时靠什么为生。他生怕他问起这些,会让对方误以为,他想要加深父子间的感情。这个包袱,他甩都来不及呢。
只有一次,他看见桑籍在手指上玩弄一个宽边的金戒指。
“这是哪儿来的?”他问道。
“上帝给的。”桑籍仰头看看天空,笑着说。
这不能算是回答。以他的猜测,那枚俗气却可能价值不菲的戒指要不是他偷来的,就是某个女人给他的。
“现在,我要把它送给有缘人了。”桑籍说完就将戒指扔出了窗口。
这让他再次受了惊。那毕竟是个戒指,如果是真的,那可能值几千块,可是这个小子居然毫不吝惜地扔了出去。他这么糟蹋金钱,凭什么让我负担学费?
那一年,桑籍18岁,他原本准备中断支付学费的,但是,每次话到嘴边,桑籍都会说些似真似假,却又让他胆战心惊的话。
比如有一次,他幽幽地望着窗外,说道:“你知道好人和坏人的区别在哪里吗?坏人不允许别人说不,而好人正好相反。我就是个坏人。”他的手里把玩着一把小刀。
还有一次,他捂着脑袋,说他头痛得快裂开了,“有人把我关在笼子里,打我,用刀子割我,还念那些破诗给我听,烦死了,烦死了……”他满身酒气,像死狗一样趴在桌上,喃喃自语,“……他说如果我能逃出去,我就可以得到自由……他是个诗人……每个人都在笼中之鸟,有的人在笼中歌唱,有的人在笼中死亡……这是他说的……我不是第一个,但绝对是最后一个……呵呵呵呵……”他阴森地笑了起来,“知道他在哪儿吗?”他用穿着皮靴的脚狠狠蹬了两下地板,“他在下面。尸骨无存……知道吗?他最后居然说他爱我……他爱我……也许他真的爱我,不然我早就死了,他也教了我不少东西,他逼我念他写的诗,这个变态!”接着他有韵律地吟了起来,“……无论少年还是老朽,无论幸福还是悲伤,有个老师始终在你身旁,他的名字叫作,死亡——吴启南!”他突然叫他的名字。
“你喝醉了,你应该回去睡一觉。”他不想再听这些胡言乱语了,这些话让他很不舒服。
“你也是笼中之鸟。你被困住了。你想逃走,却逃不了。想一想,假如你没有结婚,你是不是更自由?假如没有在银行当什么经理,会不会更自由……”桑籍嚷叫着,最后趴在桌上睡着了。
他没把桑籍的话当真。因为那时在他眼里,桑籍就是个靠出卖色相赚取生活费的小混混,也许偶尔还会小偷小摸。他相信,那些打打杀杀的东西,多半是他从书里或者录像带里看来的。他幻想自己曾经遭受囚禁,然后又幻想自己打败了一个残暴无比的虐待狂,这可能让他获得了些许满足。话说回来,只有那些从小缺乏良好家庭教育的人,才会满脑子都是这些东西。
他能想象桑籍从小生长的环境有多糟,这都怪那个女人,她的错误决定毁了她自己,也毁了这孩子的一生。虽然桑籍很好学,但无论他怎么努力,有些东西注定永远无法改变,比如卑贱的出生。这个在阴暗角落里长大的孩子,可能注定永远得生活在阴暗里。这也更提醒他,要给女儿良好的教育和家庭氛围。可是一想到女儿,他又忍不住拿她跟桑籍比。同样是他的孩子,为什么一个如此健康快乐幸福,另一个却得永远生活在污水里?他开始不由自主地同情桑籍了。
于是,他考虑良久,最终决定放弃了最初的想法。
他决定继续负担桑籍的学费。他觉得这是他唯一能做的事
不过,无论他怎么同情桑籍,他都从来没喜欢过他,他也从来没看出这孩子跟自己有半分相像。他也不像那个女人。现在谜底终于揭开了,原来他本来就不是他的儿子。
“你是说,真正的桑籍,他已经……”他哆哆嗦嗦地开口,他痛恨当初自己为什么没敢拉这个人去做亲子鉴定。当时桑籍对他说,“如果亲子鉴定的结果,我是你的儿子,我就要住进你家,跟你变成真正的父子。”于是,他选择默认,他不想冒这个险。
男人拿出一张泛黄的彩色照片,递到他眼前。那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他站在阳光下微笑,看起来健康,快乐,无忧无虑。
“这才是桑籍。”那个男人的声音柔和了很多,“他比我大两岁,是我的朋友,最好的朋友……”他的声音渐渐轻了,“他在舞厅唱歌,他扮成女人用假声唱,那是他的专长,很多客人都喜欢他,他说他想去北京学戏剧表演,他喜欢演戏,他很有天分……可惜他没能逃出来,他被烧成了灰……我想救他,可我自顾不暇,我被人绑架了……”
他顾不上消化这些惊心动魄的情节,只顾瞪大眼睛盯着照片,他发现男孩的相貌跟他的确有几分相似。他的眼圈红了。他觉得难过,但是,他不知道是为那个照片上的男孩,还是为自己。
“他,他就是桑籍?”他低声问。
没人回答他。
“那,那你是谁,你叫什么……”
“我姓李,随便你怎么称呼我。”这个男人站了起来,低头看着他,“你就不想知道你的旧情人后来怎么样了?”
“她,她……”他张了张口,没问下去。
“她得了肺气肿,一直病休在家,桑籍辍学到舞厅打工,就是为了挣钱给她看病。桑籍死后,她就自杀了。割脉自尽——现在感觉怎么样?是不是松了口气?”
他意识到对方在朝他微笑,但这笑容却叫他不寒而栗。
姓李的男人收起笑容,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一直拉到角落里,
他发现,那里垂着一个吊钩,他曾经在电视里看到过类似的钩子,在屠宰场里,工人们就用这种钩子钩住那些已经被屠宰完毕,砍成两半的牲畜。他禁不住吓得脸色发白,他的脚开始不听使唤了。
“知道桑籍最恨谁吗?他父亲!”姓李的男人揪住他后背的衣服,将他往前拉,他拼命挣扎,但他的力量根本抵不过对方的十分之一。
“不,不,求求你,求求你,我不要……”他苦苦哀求着。
“知道桑籍最想做的事是什么吗?——就像现在这样!”姓李的男人将他的双手捆住吊在铁钩旁边的横杆上。在黑暗中,他依稀能看到铁钩上的血迹。难道这家伙过去真的杀过人?难道他唠叨过的那些话都是真的?这种猜想让他吓得直哆嗦,他已经没力气挣扎了,极度的恐惧和绝望蔓延了他的整个身体。
那个男人用一个黑色布袋套住了他的头,他在战栗中等了两秒钟,蓦然,一根铁棍般坚硬的东西朝他打来。
“啊!”剧痛让他立刻大叫起来,他渴望有人能听见,可是他心里明白,这是个奢望。他能听到肋骨断裂的声音。
碰!又是一下,这次是膝盖,他又惨叫了一声,他知道他的膝盖很可能被敲碎了,疼痛让他近乎昏厥,他大声呻吟,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低落下来。
“求求你,求求你,看在我给你付了那么多学费的份上,求你……”他又哀求起来。碰!又是一下,这次是另一个膝盖,紧接着,他感觉有什么东西伸到了他的两腿之间,那个人好像在测试距离。恐惧再次扼住了他的脖子,他想乞求,但他还没来得及开口,那里就被狠狠打了一棍,这一次,他已经叫不出声了,他在黑色的面罩里,张大了嘴,浑身颤抖,口水、汗水和尿液一起往下滴。
他不知道接下去自己还会遭受怎样的折磨,他希望自己快点死。他从来没像现在这么渴望离开这个世界。
这时,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钱在哪里?”
笼鸟 9、私生子
吴启南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关在一个笼子里。他稍稍朝下瞥了一眼,便心头一阵惊慌,这个笼子居然被悬挂在空中。
“嘿!已经六点半了。”有人在说话。
这个声音令他浑身一颤,恐惧瞬间贯通他的全身。他不敢说话。
“钱在哪里?”姓李的男人问道。
他的意识慢慢清醒了。他知道,对方想要的就是钱。可那5000万是他的“劳动所得”,他为此付出了多少努力,花了多少心思?不知道有多少夜晚,他没法入睡。要他就这么把辛苦“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