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常将自己关在卫生间里,甚至出现了轻度的口吃,这使她在大二时便辍了学。她不愿父母再供养她,却又无法谋职。一个偶然的机会,她在美术学院做了模特儿。她的好身材和一种特殊的气质吸引了绘画者,尤其是她那忧郁的眼神,移到画布上也同样让人震撼。我避开这个眼神,只是画了她的背部,我认为她背部那些绝妙的线条,更能表现她青春生命原初的状态。
画家说话时仰着头,微闭着眼,好像在空中浏览他的那幅作品。他停了一下后接着说,作品完成之后,我让青青看,我认为这幅画包含着比美更多的东西,青青瞥一眼画中的背影说,总之都是要死的。
画家的讲述激起了我一种复杂的感受,我问,她死了吗?
画家说,不知道,只是后来听说她失踪了。据说她长久以来就有自杀的念头。
我说,有没有另一种可能,某个为她痴迷得疯狂的画家,为了留住她的美,或者为了帮助她结束抑郁,从而遵照她的要求而杀死她。
画家从躺椅上站了起来,用少有的有点憎恨的眼光盯着我说,你是搞精神分析学的医生吗?人本身就很痛苦了,别把这伤口撕得太开。
我说我是哲学系学生,当然我更喜欢心理学和精神分析学。
画家说,我们算得上是同行,因为所有的艺术家都喜欢探寻人类的精神迷宫。
好久没有这种让我着迷的对话了。我问画家是否喜欢幻像,他说是的,真实的东西一定成为幻像才是艺术。我想问青青和那个雪糕店的女孩是不是两种不同的幻像,但我没问出口,因为我想起了我来这里的初衷,我怕激怒了画家从而把事情导向另一个方向。
沉默。阳光从百叶窗透进来,在地上印出幻觉般的条纹。
我在屋里走动。我摸了摸画架,又走到窗边的圆凳上背对画家坐下。我说我给你做一次模特儿吧,百叶窗会将光的条纹印在我的身上,会有一种亦真亦幻的感觉。我一边说一边将吊带裙的左边吊带褪到手臂处。我没穿内衣,我知道解脱繁琐的内衣会破坏画家的艺术感觉。
背后没有声音,空气像凝固了一样。我回过头,看见画家坐在躺椅上,手撑着额头,像睡着了一样。他的手指在微微颤动,仿佛在作一种艰难的挣扎。
他感觉到我站在他旁边了,便抬起脸,像生了病似的说,不行。
我在画家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我看见自己露在裙边外的膝盖在抖动,这是焦虑的表现。在明天早晨之前,我必须筹到钱。而现在,我该怎么办?小妮一定已经从午睡中醒了,她会知道我已经出门找钱去了,她一定在家盼着。
画家已经平静下来,他望着我说,你今天的行为有些奇怪,为什么一定要做摸特儿?
我咬了咬牙,只好直截了当地说道,我急需一笔钱。
画家愣住了。他问,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说你什么也别问,我只是急需。
要多少?
我说我也不太清楚,几百元或者一千元吧。
画家说,我借给你好了。如果以后我需要你做摸特儿,这钱就算预支给你的酬金。
我迟疑了一下说,不过,这事得向何姨和小妮保密。
画家说,行。
画家到另一间屋取钱去了。我坐在这间宽大的画室里,看见纸篓里扔着几个方便面的包装袋。这个姓沙的画家,四十多岁了为什么还不结婚呢?
画家将钱交给我的时候,我冒昧地提出了这个问题。画家皱了皱眉头说,我不能忍受两个人的生活。这个你也许不懂,我并不是排斥女人,而是一想到朝夕待在一起年年月月如此我就受不了。
我问,你这感觉什么时候开始的。我这句问话一出口,自己已感到这很像冯教授作心理咨询时的提问。
聪明的画家并不回答我的问题,只是对着我会心地一笑说,你想将我作为你的研究对象吗?算了,我可不是你的课外作业。
我也笑了一下,向画家告辞。下楼时我将脚步放得很轻,我不想小妮知道我为这钱费尽了努力,那样她会难受的。我只想轻松地告诉她,调查公司将薪金又提前预支了些给我。我一边想一边下楼,抬头看见那个雪糕店的女孩正走上楼来。
回到小妮的家,屋里空无一人。小妮到哪里去了呢?我立即打手机找到她,小妮说她午睡醒来后,突然想吃梅子,便去超市了。她说顺便再买点明天去医院需要的东西。
看来,小妮怀孕已确定无疑。
我将钱放在小妮的枕头下面。然后便出了门,直奔附近的那家雪糕店而去。
刚才从画家屋里出来时,正遇见那家雪糕店的女孩上楼。我上次在画家屋里看见她,也是大白天。而那家雪糕店只有她一个售货员,难道她敢背着老板关上店门出来玩?按常理,这不太可能。
下午的街上,夏日的阳光烤人。我尽可能地沿着人行道的树荫走,不一会儿就望见了那家路边的雪糕店,店门是开着的,还有几个小孩子围在冰柜前买东西。
我走近前去,站在柜台前,看见那个厚嘴唇的女孩正在冰柜里给小朋友取雪糕。她侧脸望了我一眼,眼光大大方方,一点也没有什么尴尬。
我的脑袋里嗡一声,这是怎么回事,刚才在楼梯上遇见的不正是她吗?如果说她去了画家那里又返回,无论如何不会走在我的前面。
我望着这小小的店铺里面,果然有一道侧门,那里面便是她晚上睡觉的地方了。我想起了那个吊死在里面的女孩,小妮的同学T说前后两个卖雪糕的女孩长得一模一样。
那么,我刚才在楼梯上遇见的那个女孩是前一个了?
姐,买点什么?卖雪糕的女孩嘴巴很甜地问道。
我愣了一下,赶快收回思绪说道,还是要一个奶昔吧。
我硬着头皮吃下这个奶昔。
离开雪糕店后,我一边走一边想,这事只有两种可能。一种可能是吊死的女孩、现在正在卖雪糕女孩以及在画家那里出现的女孩,三个人其实是一个人,因为魂灵是可以分身显形的。当然,这种可能有点像胡思乱想。另一种可能是,吊死的女孩和现在卖雪糕的女孩是两个人。如果这样,出现在画家那里的只能是已经吊死的那个女孩了。
我的背上有点发冷。我并不怕死亡,但是我害怕吊死这种方式。其他的非正常死亡方式,比如说坠楼,虽说惨烈,但死者并不让人多么害怕。而吊死就不同了,那死者给人留下的感觉是狰狞。
我害怕狰狞。
这事困扰着我一直到晚上,我想到了在方樯家里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的那个叫小可的女人,以及身份恍惚的方墙自己,这一切是否都是画家称为的“虚无的幻象”?画家不但自己与亡灵交往,还通过他的画将亡灵散布到四面八方。他给小妮画像为什么不能成功?只因小妮是个真实的人并将继续真实地存在下去。那么,如果以后我真给他做了模特儿,会是什么结果呢?
我相信他会画得非常成功,因为我无法消除自己曾经坠楼而亡的记忆,尽管我记不得坠楼的年月和细节了,但我闭上眼便能听见耳边有呼呼的风声。
我突然明白了。当我坐在画家屋里那个模特儿常坐的圆凳上时,他为何那样紧张不安,甚至有点惧怕。他是能认识虚无幻像的人。
夜里十点。何姨进房间睡觉了。我叫小妮也早点睡觉,明早等她妈一出门上班,我便陪她去医院。小妮忐忑不安地说,她还是有些害怕。我说没事,有?姐陪着你呢。小妮说事后得找磊磊那小子算账。我说你们既然已分了手,算账也没有多大意义了。不过可以将这事告诉他,让他知道女人为爱情付出的东西有多沉重。
这一天,各种事情的纷扰让我误了工作。一直到调查公司的刘总给我打来电话,问我已晚上十点了,为何没汇报今天的情况,我这才如梦初醒,只好第一次撒谎说一切正常,正准备给他汇报呢。刘总说,你得监视得紧一点。那人为了逃债是可能随时溜之大吉的。我说是的是的,我一定掌握他每天的动向。
通完电话,我心里突突直跳,为了弥补,我赶紧给赵总打电话,只要知道他今天仍在这座城市我就放心了。
赵总的两部手机都处于关机状态。我心里一沉,他真的远走高飞了吗?债务人委托调查公司监视他,这说明他确有逃债的可能。而我没能及时掌握这个情况,将是重大失职。
这段时间以来,我相信赵总对我已非常信任。一个清纯的银行白领小姐,并且正在帮助他与银行作贷款方面的沟通,按理说他不会对我隐瞒他的行踪。除非他对我已有所怀疑,有所戒备,但我和他相处时的言谈举止,不应该有让他怀疑的理由。
不管怎样,我现在必须知道他身处何地。否则,明天再联系不上他,我将无法对调查公司交待。我知道他在郊外有一处房子,他说他离婚后一直住在那里,他没有告诉我他的住宅电话,只是邀请过我去玩,并随口说出过详细地址。我当时装作漫不经心地听着,但我随即去洗手间时,便在小本子上记下了这个地址,九里河花园七幢三单元一号,我现在必须去那里找到他。如果那里已人去屋空。我将立即向调查公司报告,这样我就不太失职了。
现在是晚上10点多钟,我对小妮简单讲了一下情况便要出门。小妮不放心我深夜去做这种事,一定要陪我前往。我将她按在床边说,赶快睡觉,明早还要去医院。你放心好了。珺姐会没事的。
我下了楼来到街上,挥手招停了一辆出租车,我打开车门上了前座,突然听见车的后座有响动。回头一看,小妮已稳稳坐在后排座位上了。这机灵的丫头跟了我来,我竟一点儿也没发觉。
我严厉地对她说,回去!
小妮不理我,只是对司机说开车吧。司机看见我们的争执有点为难。我不想在街上僵持让别人乱猜疑,只好妥协。转头对司机说走吧。
夜里的街道很清爽,出租车像风一样在这座城市的万点灯光中掠过。不到半小时,我和小妮已站在九里河花园的铁栏门外了。
我对小妮说,你不听话,要是何姨醒了,看见你房间里没人,她会着急死的。小妮说放心,我妈睡下后从来不会起夜,更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