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黎落村唯一的阴阳,村子所有的嫁娶丧葬都要请他。」黎诺依见我在打量那男人,立刻解释道。
所谓的阴阳,是西部农村非常普遍的一种特殊职业称呼。
干这行的人要对易经八卦十分熟悉,迷信地区的人认为日期很重要,对的日子不论是嫁娶或者埋葬都会给后人带来吉利,但在错误的时候结婚又或举行葬礼,都是忌讳的,这会引来家庭不合以及灾难,所以就需要阴阳了。
阴阳会告诉你,你应该在哪个月的哪天结婚,也会告诉你,死人应该在家里摆几天,应该在哪天烧才会福泽后代。
篱落村的阴阳和外界的不同,我好奇的看著他到处走,似乎在勘探著什麼。折腾了好一会儿才歇下来,阴阳大手一挥,吊著嗓音喊道:「上白表。」
刚叫完,就有黎家人双手捧上了厚厚一叠的白色草纸。阴阳用剪刀将那堆白纸裁制成长条形,然后分给众人,「老爷子的亲戚全都拿一点回去,将所有门窗封住,免得黎老爷子回魂的时候闯进来。这个宅子,除了寝室,也全都封掉。」
黎家请来帮忙的村人立刻拿起白纸用浆糊贴在窗户和门上,远远看去,彷佛是准备折迁一般,到处都打了白色的叉。
这种风俗在我国西部也很普遍,倒是没有任何奇怪的地方,只是桃屋里那口棺材让我有些感觉意外。一般老人去世,都会用新棺材,睡老棺材还是第一次见到。
看出我的疑惑,黎诺伊又解释道:「那口棺材在黎家一直遗留到现在,已经说不清有多少年。家里有长辈去世后,都是放在那棺材里边,这算是黎家的独特风俗习惯吧。」
她的眼神接触到棺材里爷爷的尸体,不由得又想哭。
我轻轻一拍她的背脊,安慰道:「节哀吧,人死不能复生。」
「嗯。」她的头在我的胸口一靠就离开了,「谢谢。」
「份内的事情,你我啥关系,不需要说谢。」我耸了耸肩膀。
「那,要不要今晚把未婚夫的位置坐实呢?」她用红肿的眼睛做出了千娇百媚的眼神。
我被哽住了,慌乱的推卸著:「啊,这个,哈哈,不太好吧,毕竟你爷爷才刚去。」
黎诺依「噗嗤」一声笑出来,很有梨花带雨的韵味,「傻瓜,骗你的,现在我哪有那种心情。走吧,去给爷爷烧点纸钱。说实话,他生前没过什麼好日子,就算有钱了,依然早晚种地,过著从前的辛苦生活。」
正说著,就有个大婶走了过来,她手里拿著两条白色麻布:「哎哟,黎侄女,这位是你未婚夫吧?来来,把孝布给戴上。」
说起来自从我进黎家后,似乎所有人都在刻意忽略我的存在,没人招呼我,没人提及我,彷佛黎诺依身旁的我只是一团空气罢了。这时候被人注意到,还真有些不习惯。
「谢谢。」黎诺依冲我眨眨眼,她从那大婶手里接过白布,温婉的替我系在额头上,细心的整理了一番,又退后几步看了看,然后满意的笑起来,那副模样完全像个替准备出门工作的老公系上领带的幸福主妇。
周围有许多的视线在暗暗观察著我俩的一举一动。我不动声色的露出笑意,看著她系上自己的孝布后,意味深长的回看我,所有的意思,都在一笑一回中尽在不言中。
我心里却是在苦笑,什麼时候,自己和她的默契已经达到了如此程度,几乎不用说话便能清楚对方的意思了?本不想将她拖入自己的危险生活的,没想到才一回头的工夫,才发现她早已经泥足身陷了。
我俩走到棺材前,在一口刚拿来摆在桃屋外的铁锅里烧然了纸钱。渐渐被火焰吞噬的纸钱在热空气的作用下,灰烬纷飞,升空,向著黑夜深处飞去。
「总觉得我俩和现在的气氛格格不入。」我压低声音。
「不单纯被冷落的问题。死的是你的爷爷,可所有亲戚都像把你当作了外人看,葬礼上的一切,没有任何人给你打过招呼,也没人过来告诉我们流程。」对此,我确实颇有微词。
「习惯了就好。这些都是我的好亲戚们的惺惺作态。」
黎诺依冷笑著,「爷爷名下有大量篱落村的田地,都是我爸替他购置的。根据以前的协议,爷爷死后,他的土地就应该归我所有,不过恐怕大多数亲戚都不会提那份协议,更不愿意看到我得到那份土地。」
「现在我的股权占了公司的百分之五十一,有了爷爷的土地后,股份将暴涨到六十三,地位会更稳固。」
她面无表情,语气越发地冷了,「对亲戚而言,这可不是喜闻乐见的事情,恐怕不需要等到爷爷尸骨寒掉,他们就要发难了。」
所谓亲戚,大概也就是这麼回事,雪中送炭的少,锦上添花的多。
富贵家族的亲戚,特别是在家族企业里,争权夺势不亚於一场宫廷战争,勾心斗角是常有的事情。可是要做到黎诺依这些亲戚一样,连表面功夫都懒得掩饰,赤裸裸的将自己的目的表现於脸上的,还真是令我无法适从。
我挠了挠脑袋,正想发表点感慨,不远处的阴阳再次吊著嗓子,用彷如太监一般的尖锐声音喊了起来:「黎家人往我这边**,现在来选尾女了。」
第七章 尾女
忙碌以及不忙碌的黎家人,不约而同的一愣,最后心不甘情不愿地往阴阳的方向走去。老一辈的脸上甚至浮现出程度不同的恐惧。
黎诺依也大为惊讶,「怎麼会选尾女!」
「什麼是尾女?」我好奇的问,这个词就算是对民俗学颇有研究的我,也从来没听说过。
「尾女是一种忌讳,只有在篱落村的老年人非正常死亡时,才会从他的亲戚里选出一个尾女。出殡时,尾女要和棺材坐在一起,和尸体一同抬到下葬的地方。」黎诺依心不在焉的解释著。
「你的爷爷是非正常死亡?」我皱著眉头。
我俩都亲眼看到黎老爷子去世的,虽然他临死时精神状态很亢奋,可不论怎麼判断,也属於自然死的范畴才对。
「为什麼要选尾女?老头子嗝屁的时候全都在场,死的在正常不过了。」显然,疑惑的不止我一个。其中黎诺依的三伯父就不解地冲阴阳喊道,表情十分激动,但更多的却是恐惧。
他在恐惧些什麼?我将黎家遗老遗少的表情一个一个的观察过去,竟发现老一辈的人大多都流露出害怕的情绪来。
阴阳不温不火的道:「最近篱落村发生了些什麼,大家都清楚,我就不多解释了。」
这句话顿时让所有反对以及疑惑的声音戛然而止。大多数人都沉默下来,脸色阴晴不定,不知道在想什麼。
我眯著眼睛,脑袋不停的分析著这番对话。最近的篱落村肯定发生了些怪事,不但和黎老爷子的死有关,而且会令村里人惶恐。至於黎诺依身上的诅咒,也是近期发生的,会不会和阴阳口中的某些事情有联系呢?
「一定要选尾女的话,那就选吧。」三伯父颓然的低下头,嘴里一直都在咕哝些什麼。
二姑姑突地眼睛一亮,「尾女似乎都要儿女辈以下,没有结婚的年轻女子吧?可惜了,我家只有儿子。」
「对啊,真可惜了,我家女儿已经嫁人了,其实当尾女还是很尽孝心的事情。」听到二姑姑的话,又使一群人不符条件的人如释重负。
「太小了也不行,不懂事,恐怕会把好好的葬礼仪式弄得一团糟。」另一群人见势,立刻撇清条件。
许多人就这麼起哄著,说著说著,不约而同的向黎诺依看过来。
「孙女辈里边,似乎就只有诺依符合条件了。」三伯父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她,得意的表情溢於言表。
黎诺依脸色一变,将我的手抓得更紧了,「我已经结婚了。」
她指了指我,「其实我和阿夜在回来前就在加拿大登记过,夫妻间什麼事情也都做过。我不纯洁了,我已经为人妻了!」
她脸不红心不跳的说出了这番令人羞耻的假话。
「没有在老家办过婚礼,就不能算结婚。」三姑姑摆摆手,以不容抗拒的讨厌语气说,「老头子最疼爱的就是你,他死了让你做点牺牲都不行。现在的年轻人,简直是太没道德、太没有良心了。」
「我!」黎诺依的言语就算在灵巧,也被她这番话给哽得没了声音。百善孝为先,被亲人用大义给压下来确实难以辩解。特别是所有人都站在你的对立面,有意整你的情况下。
「这样不太好吧。」总算有人站出来说了句公道话,是那个上门女婿吴盛泽,他摸了摸后脑勺,还是那份憨厚的模样。
「不论怎麼说,既然小侄女已经结婚了,而且她本人也不愿意,就不要在强人所难了。我女儿虽然才六岁,不过还算听话,就让她当一次尾女,尽点孝心吧。」
这番话说的有情有理,但是却将黎诺依的所有拒绝空间给封杀了,如果真让吴盛泽的女儿做了尾女,恐怕整个篱落村的人在背后会用口水闲话将黎诺依说得没办法做人。
在这个股份一直都和土地挂钩的地方,失去了当地农民的支持,就等於失去了公司的份额,没想到那看似憨厚老实的吴盛泽,居然那麼恶毒。
「算了,还是我来当尾女吧。黎家小一辈里,确实只有我才能胜任。」黎诺依颓然的摆摆手,一副心力憔悴的模样。
阴阳顺势接过了话:「那好,既然尾女已经确定了,我们现在来分配守夜时间,以及确认下葬的日期。」
他拿出刚画出来的黄道吉凶图,在桌子上铺开:「最近的日子不太好,黎老爷子的尸体要等到六天后才能埋葬。守夜的话,先从儿子代开始,明晚是孙子辈。每个辈分一天,大家轮流著守,直到尸体埋下去为止。至於沫沫、灰灰、尘尘那些辈分,由於年龄太小,就不参与了。」
沫沫、灰灰、尘尘是南方一些地区特有的辈分称呼,孙子辈的儿女叫沫沫,沫沫的儿女叫灰灰,灰灰的儿女叫尘尘。
黎老爷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