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树木没有现实中茂盛,而且,庄嘉惠特意向教学楼的旁边看去,没有看到梦中出现的那排倒塌的教室。
还是心理作祟啊。她对自己的疑神疑鬼感觉很好笑,并且轻轻笑出了声。
安锦言把她领去教务处的途中,跟她聊着家常。
〃小惠,你怎么又回来了呀?在深圳读书不好吗?怎么又回到广州来?〃
〃这个我也没办法,妈妈要搬回来,说是爷爷去世了,房子空着浪费。〃
〃是这样子啊。不过,我还以为你不会回来了呢。〃
〃为什么?〃
〃还不是因为七年前那件事……〃安锦言小心翼翼地看着她,欲言又止。庄嘉惠皱紧眉头,没有回应。令人窒息的静默弥漫在两人之间。
关于七年前那件事情,庄嘉惠忘记了许多,依稀记得个大概。那时候庄嘉惠还在读小学四年级,她的姐姐庄凌正是这所香云中学的高三学生。快要毕业的那年夏天,她的姐姐突然失踪了。失踪的不止她的姐姐一个人,还有另外四个学生。
这引起了极大的骚动,警察出动大量警力调查,结果一点头绪都没有,甚至连尸体也没有找到。
那些学生,凭空消失了,好像被什么带去了另一个世界。
庄嘉惠还记得,那些日子,警察差不多每天都在她家里进进出出,调查,做笔录,搜寻证物。妈妈终日以泪洗面。由于爸爸早逝,所以妈妈一个人含辛茹苦地把她们姐妹俩带大。对于成绩优秀的姐姐,妈妈可以说是倾尽了心血。
谁料到,会出现那样的事情……
沉默间,安锦言领着她走进了教学楼。一条长得好像没有尽头的走廊,不知是设计的问题还是因为季节转换,走廊里阴暗异常,凉浸浸的空气跑进衣服里,让人从心底里发冷。面对面走过来的学生,直到跟前才能看清楚面容,在这之前,目光所及,只是飘浮在空气中的凝重的身影,清晰地回响在走廊里的脚步声,让人的心不知不觉地揪紧。
真是阴森鬼气的学校。庄嘉惠不由得生出这样的想法。
很突然地……
〃找到你了……找到你了……〃
哪里传来的声音,或者是脑子里本身孕育出来的,显得太离奇。庄嘉惠感到十分不自在,加快脚步,想尽快走过这条漫长的走廊。光亮的出口却仿佛遥不可及,而那声音就像照相机的底片在药液里逐渐显现出五官轮廓,越发清晰。
然后,庄嘉惠蓦地停住了脚。她站在一个楼梯口,身不由己地微微发抖。风从四十五度的上方吹来,凉意正好袭在脖颈裸露的位置,她处于被冰冻的状态,眼睛依然紧盯前方,不敢转脸,哪怕只是一秒。
那声音就在她右手边的楼梯上方。那里光线昏暗。
〃找到你了……〃
有什么东西在黑暗里说。庄嘉惠有点腿软,尖锐的恐惧,抵消身体内一切循环的力气。她张了张嘴,徒劳,叫不出声。前面走着的安锦言完全没有意识到她停下来了,继续走,离她越来越远,令她顿感绝望,她将要孤独地面对楼梯上的那东西。
她急促地喘气。
幻觉罢了,没什么可怕的。她这样安慰自己,明知道毫无作用。她清楚感觉到那东西的存在,距离她这么近,十分恐怖。喉咙很干,像被火灼烧一般。
绝对是幻觉。她决定转过脸去,大胆得连自己也无法相信。
视界慢慢地转换角度,眼睛开始刺痛。首先进入眼帘的,是两点触目惊心的血红……
〃哎,你看什么呢?〃
庄嘉惠又吓了一跳,惊魂未定地看着走回来的安锦言。她朝楼梯上方望去。
〃你到底看什么呀?鬼影也没一个。〃
庄嘉惠终于大胆地转脸看了,十分彻底,楼梯上面一个人也没有。从小窗口照进来的光线里漂浮着灰尘。
又消失了。
消失的,是不是她的幻觉?庄嘉惠认真回想了一下刚才看到的那两点红色。
好像是……鞋子吧。
学号44的怨咒
全班好像都见到了鬼。教室里突变的恐怖气氛,即使刚转学来的庄嘉惠都能察觉得到。冬天刚过去的冷,依旧残留在这度空间,是一段不愿消失的魂。
当班主任介绍庄嘉惠这个新同学时,全班同学的脸色霎时变得铁青。不,应该说从她第一步踏进高三四班这个教室里,那些人就露出异常紧张的神色。显然不是欢迎的态度,好多人死死瞪着她,怨恨一样的眼神淹没了不明所以的庄嘉惠。
这些人怎么了?好像她将带给他们厄运。
每一秒钟,恐怖的气氛都在迅速膨胀。当班主任说出庄嘉惠的学号是44号时,全班人的脸瞬间扭曲。一些胆小的女学生掩着嘴巴尖叫出来。班主任不得已叫她们安静下来。随即,一个女生大着胆子站了起来。
〃老师,我代表全班同学,拒绝这位新同学转到我们班。〃
班主任眉头蹙紧。〃班长,你这是欢迎新同学的态度吗?你们怎么了?庄嘉惠同学刚转到我们学校,你们应该接纳她,尽快让她融入你们当中才对。竟然说出这样的话!哼,这是学校的安排,不是你们想拒绝就拒绝的!〃
〃但是……〃班长像有所避忌,犹豫片刻才说,〃老师,我们不能接受新同学,不能有44这个学号啊,不然,那个怨咒……〃
〃住口!〃班主任愠怒地大拍讲台,〃那种东西也能信吗?都是蛊惑人心的谣言罢了!〃
怨咒……庄嘉惠好像以前听过这个词。她突然觉得很冷,把脖子缩了缩,藏在衣领下。记起来了,是姐姐庄凌失踪的那年,姐姐每天都在房间里翻阅书籍,脸色苍白。有次她晚上去厕所经过姐姐的房间,看见那门缝切出来残缺的光线。她停下来,看到灯光下的姐姐,那张脸几乎没有什么血色,写满恐惧与扭曲。
姐姐一直喃喃自语地说着:〃怨咒!怨咒!〃
之后,姐姐就失踪了。她的遗物被锁在阁楼里,妈妈从不让庄嘉惠去阁楼。那里,就像一个禁忌之地。有次庄嘉惠贪玩想打开阁楼的门,门锁很重,她砸了几下就放弃了,她不甘心,趴在地板上透过门缝往里面看。
阁楼里很阴暗,光线隐约,庄嘉惠的脸颊贴着地板,赤裸裸地被黏附上从地板里渗透出来的冷气。什么也没看到,她有点失望。就在那时,光线间闪过阴影。她听到细碎的声音,好像有人在阁楼里活动。
不应该有人才对。她正疑惑着,视线里忽然出现一个木偶。什么时候出现的?刚才明明没有看到……她紧盯着那个木偶,它也与她对视。它有清晰的五官,像个女的,没有笑容,模糊的弱光切过它身体的边缘,从头上流淌下来的鲜红,点燃视界般灼热。
是血吧……会流血的木偶!
庄嘉惠倒吸一口冷气,慌忙爬起来,拼命地跑下楼去。那一幕见到木偶的情形,她一辈子也忘不了,即使现在还是觉得很恐怖。
这么想着,她在全班同学的面前不禁打了个寒战。
没有多余的课桌,早读的时候,班主任吩咐班长带庄嘉惠去校工那里领一张。
班长对她不甚友好,庄嘉惠故意挑起话题,班长却一副不理不睬的嘴脸。下了楼梯,又走进那条长长的阴暗的走廊,庄嘉惠的心脏再次倏地揪紧。经过那个楼梯口,她大起胆子望去。空荡荡,先前的声音与红色不复出现。
已经无法证实她所看到的和听到的,到底是不是幻觉。笼罩在心头的种种阴霾,只有在走出长廊的那一刻,被灿烂的阳光照耀到,才渐渐溃散。
班长带她到了操场边的校工室。
〃你在外边等着我。〃
班长敲门走进去,跟校工说明情况,登记,然后校工开始翻箱倒柜地找钥匙。庄嘉惠无聊地站在原地东张西望。怨咒、脸色苍白的姐姐、流血的木偶……这些字眼混杂着模糊的记忆中的影像充斥着她此刻的脑海,仿佛被绷紧的线在皮肤上绕出饱胀的不适。
仰望天空的视觉变得恍惚,一种刺痛的昏眩如病变的细胞迅速爬过皮肤。操场上冷冷清清,一个人影也没有,报纸被风卷到半空又重重摔下。同学们都在早读,耳朵里传扬着时远时近的读书声。在这些拥挤的声浪当中,有一个声音显得格外清晰,宛如一把钝刀刺入身体。
〃找到你了……〃
谁?谁在说话?庄嘉惠仿佛置身于阴凉黑暗的窟窿里。黑暗让她什么也看不见,听到的只有真真实实的声音。她扭头四望,空无一人的操场上荒芜的风从她身上践踏而过。在远处围墙的角落,一棵枯树颓丧地站在黯淡的晨曦中。
〃找到你了……〃
声音像女生的轻轻低语,好像从枯树那边传来。很明显,那里一个人也没有。庄嘉惠晃了晃自己的脑袋,要把耳朵里听到的声音都倒出来似的。嗯,她然后深深一个呼吸,竟有些不由自主地慢慢向枯树那边走去。
杂草丛生,这里肯定人迹罕至。在热闹的操场上,有这么一块偏僻的角落不免令人好奇。踢球或跑步的人总会经过这里的吧,然而它这么荒凉,似乎所有人都在避忌这处角落,不敢靠近。
庄嘉惠走向枯树,锯齿状的野草漫过她的小腿,摩擦出热辣辣的微痛。至于为什么要走去枯树那里,她并不十分清楚,只是,只是……有什么在冥冥之中吸引着她。
到底是什么?她走到枯树下,茫然地仰望着它。枯树没什么特别之处,伸展在天空中的枝丫像溺水的人从水里挥扬着求救的手,树干形如白骨,简直不能称之为树,只是一具完全没有生命力的尸骸。
庄嘉惠的脚突然踢到了什么,她转移视线,杂草丛里躺着一个木偶。她收紧瞳孔。咦,这木偶好像……是不是在哪里见过呢?她回想半刻,木偶刻着长头发,应该是女性,凛然的五官,嘴唇的线条很短。
终究还是没想起来这个似乎熟悉的木偶在哪里见过,正当庄嘉惠弯下腰想捡起它时,她好似触电一般,身体微微打颤,然后伸向木偶的手陡然停住,手指一寸寸地冰凉下去。
倾斜的角度里,背景是微亮的晨光,一双鞋映入她的视线。一双红色的女式鞋,悬浮在半空,被某人穿着。那一刻,庄嘉惠只觉心跳终止,大气也不敢喘,头根本没有勇气抬起来,那双红鞋就悬在她的面前,接近她额头的地方。她看到一双女生纤白的脚。
那女生,可以想象得出,此刻正在俯视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