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回答她:〃我的DV机和带子都在你那里吧?〃
〃是的。〃
〃看看它们吧。里面的内容将会很有趣。〃
〃难道你拍下了什么内容吗?是什么呢?〃
庄嘉惠向黑暗的墙角发问,可是那声音已经消失了,那个影子也跟着隐没不见了。
袁少芬的鬼魂离开了吗?
忽然,一只手从后面拍了拍她的肩膀。
〃袁少芬,是你吗?〃
不是。
是一张七窍流血皮肤撕裂的女鬼的脸,咆哮着扑至面前!
呀!
庄嘉惠猛地从噩梦中惊醒。昏黄的台灯光刺入她的眼帘,她揉了揉疲惫的眼皮,看看墙上的时钟指向午夜两点。桌面上摊开着做了一半的试卷。噩梦中惊出的冷汗把纸张上的一小块地方濡湿,笔墨晕开,形成一个小小的蓝黑涟漪。
原来是刚才复习的时候睡着了啊!
她一边回想着刚才的梦,一边收拾好书桌上的资料后,爬上床睡觉。但她始终放不下梦里袁少芬说的话,是关于DV机带子里的内容。那到底是什么呢?
虽说只是个梦……看看也无妨吧。
第二天一大早,庄嘉惠便把袁少芬的DV机连接到客厅里的电视机,把标示日期最早的带子放进去后,她坐在地上仔细地观看起来。电视机播放着的都是袁少芬拍下的视频,镜头里的人物大多数是庄嘉惠,显然袁少芬在陆平的指使下,跟踪偷拍了她许久。
第一卷带子,然后是第二卷,第三卷……
没什么异常啊。庄嘉惠颇感困惑。难道真的是她自己想太多了?也对,有谁会把梦境当真的呀。想及此,她不禁发出自嘲的一笑。她决定看完下一卷就作罢。
而这一卷带子,是李信远回魂夜那天晚上拍下的。镜头里显示出学校的走廊,幽暗的背景,一下子营造出神秘诡异的气氛。庄嘉惠不知不觉呼吸急促了。她紧盯着电视机,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恐怖的夜晚。
虽然事后证明那次遇鬼只是陆平他们的恶作剧……
镜头里陆平在大做鬼脸,阴声怪气地装成李信远的鬼魂。而沈东则吊着他制作的鬼火飞来飞去。〃庄嘉惠那家伙待会儿一定会吓破胆的!〃两个人对着镜头得意地笑道。随后镜头转向了走廊那边,地面上出现一抹细长的影子。
〃嘘,小声点,庄嘉惠来了。〃
镜头躲进了暗处,就像一双隐晦的眼睛对准着出现在走廊里的她。
事情的发展一如那个夜晚的重现。镜头里她被李信远的鬼魂和青幽幽的鬼火吓得落荒而逃,所有的一切,带着快速而混乱的光影,画面跳跃,最终随着她落跑的背影和恶作剧的笑声做了了断。
就这样了。
没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发生。
庄嘉惠松了一口气,把手指按在疲乏的眼皮上,轻轻地揉了揉。
阳光是美好的,在客厅里散发出甜软的香味。
庄嘉惠放松地躺在铺满阳光的地板上,望着天花板。白花花的天花板令她联想到棺材,死者躺在里面,一定也是对着这样苍白得毫无内容的木板吧。
肉体跟随着脆弱的木料一起腐烂在泥土里。
灵魂却逃离了那个狭窄的空间。
等待重生。
漫无目的的思绪中,一点点影像宛如流星一般亮过她的脑海。庄嘉惠蓦地想到了什么,从地板上霍然坐起来。不会吧?她这样询问自己,即将崩溃。
怎么会?
真是那样子吗?
她发现自己按下重播键的手指竟在颤抖,像一股微弱的电流从指尖流至全身。
电视机苍白的屏光吸尽她眼瞳里的色彩,带子缓慢地从头开始重现刚才她看过的内容。
学校的走廊,回魂夜,装神弄鬼的人,还有惊慌失措的她本人……
没有!
真的没有!
庄嘉惠一下子从电视机前弹开,她退到离电视机最远的距离。屋子里非常安静,她的呼吸声缓缓地掉在地上,柔软地碎了。阳光照射不到的地方,阴影甜蜜地滋长。从天花板笼罩下来的低沉气压,令她感到窒息。
无比浩大的恐惧将她沉溺。
电视机里只出现她一个人的影像。要知道,那个回魂夜她是和安锦言在一起的!
可是镜头里没有出现安锦言!
屏幕里只有她独自受到惊吓,独自逃跑……她甚至还在自言自语,就像对着身边的另一个人说话,但她的身边什么也没有。
安锦言并不在镜头里!
一直生活在她身边的好朋友原来并不存在。不,也许只有她看得到而别人则看不到。因为安锦言是……鬼魂!
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安锦言总是突然地消失和出现,为什么妈妈总是把来访的安锦言当成透明的……一切有疑问的景象到此时此刻才有了合理的解释。带子播放到尽头,庄嘉惠颓丧地跌坐在地上。电视机哗哗的噪音,像一场雨淋湿她的心。
她站在纸扎铺前时,天空真的下起了毛毛细雨,圆形的雨点密密麻麻落在身上形成一片圆形的潮湿,原先干燥的水泥濡湿了。
门口摆放的纸扎公仔,姿势僵硬,眼睛冷漠地看着站在雨中的她。多少天来,她连走近纸扎铺一步也不愿意的。可是,现在她的思想揪着她的脚步,朝这个光线朦胧、幽暗粗糙的空间走进去。
她经过哀艳的纸扎公仔身旁。
店里被许多与祭祀有关的物品填充着,物理空间流动着纷繁又冷僻的颓废和孤独的气味,烛台释放着深深浅浅的青烟,交织着消散在空气中。烛台上还放着谁的照片。庄嘉惠走近时,被那张熟悉的笑脸吓得一哆嗦。
小惠,你来了?
安锦言的遗照赫然地摆放在显著的地方,就像看着一个好朋友那样对着庄嘉惠笑。庄嘉惠体验到惶恐的汹涌与澎湃,瞬间席卷神经的每个脉络。
那是无法用言辞表达的恐惧。
〃跟你说过了。〃身后突然响起的声音温柔地将庄嘉惠惊得花容失色。她迅速地回过身,看见神婆那张永远阴森森的脸,干涸的眼窝仿佛盘踞着巨大的黑夜。神婆用拐杖轻轻地敲了敲地面,说话很慢:〃我的孙女不在了。她已经去世了。〃
是这个意思!
庄嘉惠又打了一个冷战。这些天来,每次她到纸扎铺找安锦言,神婆总是对她说安锦言不在了。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啊。安锦言是去世了的,可她却以为那是不在家的意思。
谁会想到经常在身边和自己说笑的女生一早已经死掉了?
谁会想到竟然跟一个鬼魂做了朋友啊!
庄嘉惠有点欲哭无泪的感觉。有个庞大的疑问裹住她的心脏。
为什么,安锦言要出现在她的身边?
神婆忽然一把抓住了思索中的庄嘉惠的手。
〃孩子,如果我家孙女再来找你,你不要害怕。记住,要使鬼魂消失必须了结它在人间未了的心事。小言来找你,一定有原因的。所以即使上次你妈妈来找我帮你施了法,她还继续出现。她一定是死得很冤啊……〃
〃奶奶,我……小言,到底是怎么死的?〃
〃唉。〃神婆哀伤地摇了摇头,〃一年前,她在你们学校的操场上吊自杀了。我可怜的孙女啊,自杀前那些日子还那么开朗活泼……〃
一年前。学校的操场。
难道,安锦言就是被韩傲然他们逼死的那个女生?
谜团。线条被一根根地抽掉。皮肤腐烂与脱落。
部分裸露出来的真相,有鲜红的血液和白森森的骨头,那么触目惊心,视线畏缩在瞳孔深处。
安锦言回来,是为了报仇。
选择在她自杀的雨季,向那些伤害过她的人做出最凄厉的报复,然后,伴随着雨季一同消失。
天气预报说,高考期间,将是阴雨绵绵的天气。
之后便会一直天晴日朗,剩余的夏天美好到终点。
学校进行了最后一次模拟考试。考得好或不好的同学们议论纷纷地走出教学楼。庄嘉惠在人群中追上韩傲然,抓住他的背包,他回过头来,〃干吗呀?〃
庄嘉惠把他拉到一边。
〃哎。我终于知道墓园的树林里那个墓碑是谁的了。〃
〃什么?〃
〃难怪袁少芬会被吓到,换成我,一定被吓得更惨。那个坟墓就是安锦言的啊!安锦言,你一早就知道的吧!她不是人!〃
〃够了。别说了。〃
韩傲然痛苦的眉宇间流露出一丝哀求。脑海闪过一幕月光下的墓碑的景象,刺激他不自觉地哆嗦了一下。他看得出庄嘉惠此刻的心情也是焦灼不安的,可他没有闲情逸致再去管她的事情了。
安锦言回来了。面前的这个女生能看见它,和它做朋友,却不知道它原来不是人类。
韩傲然感到十分可笑,疲惫的心底乏力地挤出一丝笑声,扯了扯背包,向校门口走去。庄嘉惠固执地又跟上去。〃怎么办呀?怎么办呀?〃她追在后面不停地问,韩傲然直想把两只耳朵拧下来,装作残废地听不见。听不见。
〃神婆说,只要帮鬼魂完成未了的心事,它就会得到超度的。〃
后面的人仍喋喋不休,他觉得心烦,然后他跑起来,留给庄嘉惠追不到的背影。
安锦言未了的心事,其实就是回来找他们四个人报仇吧?
陆平死了。沈东死了。袁少芬死了。每个人的死都直接或间接地与安锦言的鬼魂有关。它引领他们走向地狱。每死一个人,它的心事就了结一部分。
而他的死将成为最后一块拼图。
韩傲然并没有跟庄嘉惠说,他其实也看到了安锦言的鬼魂。自从袁少芬死后便一直出现在他视线的边缘,隐隐约约,沉沉浮浮,那双隐藏在暗处窥视的幽绿的眼睛,将他的畏惧玩弄于股掌之中。
他在便利店脸色苍白地急欲离开,在门口被从柜台里匆忙追出来的店员叫住。
〃哎!哎!还没付款啊!〃
他才尴尬地停下来,掏出钱包,店员鄙夷地说:〃干吗呀!装傻啊!年纪轻轻就想当小偷?我可要报警啦!〃
店员最后还是没有报警,少年像得了疾病,脸色白如纸,冷汗从额头淌至颈上,是做贼心虚还是受了什么刺激?总之,令店员决定放弃追究的是少年连零钱也不要就慌忙逃出了便利店。
好像身后有什么追着他,他疾步如飞。穿越过黑暗,路灯,黑暗,路灯……明与暗重复循环,像逃不出的困局。城市的道路变得如此漫长,月光下的行路人渐渐失去耐心。韩傲然走到街灯明亮的地方,终于有勇气回过头去看,身后一连串灯光下,道路安静地酣睡了。
那个东西没有追来。
刚才在便利店的窗玻璃上反射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