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庄嘉惠喘着大气丝毫顾不上说些感激的话,班长捺着性子,转身要走。
不料庄嘉惠一把抓住她的手。
〃班长,我刚才去二楼的厕所了。〃
〃什么二楼?〃
〃就是美术室那层楼的厕所。〃
〃什……么……〃班长顿时脸色大变,拼命甩开庄嘉惠的手,好像怕跟她扯上任何关系,〃你……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又不关我的事!〃
她逃离的速度比庄嘉惠刚才经过楼梯口还要快。
再没有疑问了。
二楼那里,有什么东西。
厕所有鬼
有一些东西,在人类不知道的角落生存。黑暗是它们出来活动的白昼。两种生物所居住的平行世界,突然有了交点,双方便不期然地面对面。相互来说都陌生,因此害怕。俗语便有人怕鬼三分,鬼怕人七分的说法。
只是,害怕到极点了,哪还顾得了三分和七分的界限?
庄嘉惠只将她的遭遇跟安锦言一个人提及。作用不大,安锦言本来就不相信鬼神之说的。也难怪庄嘉惠每天都能看到安锦言安然地从摆满金银衣纸的家里走出来,在那几个看一眼都觉得恐怖的纸扎公仔旁边向自己招手。
〃你这样很恐怖呢!〃庄嘉惠跟安锦言说,〃以后不要再在你家门口向我招手了!看见那些纸扎公仔我简直要发疯。〃
安锦言大眼一眨,〃啊?纸做的东西你也怕呀!〃
〃嘿,那可是烧给死人用的东西!〃
〃好了,好了。最多我以后在街口等你吧。对了,你在班里怎么样了?那些人对你好不好?〃
〃好个屁!一个个把我当成扫把星,我差点没被白眼淹死。〃
就是如此尴尬的境况。都过去一个月了,班上几乎没有同学跟庄嘉惠说过话。有时她碰到别人的书本,捡起来归还,那人硬是用纸巾擦了好几遍,生怕沾上她的衰运似的。其中,有四个人对她简直是仇恨。
她在校园里碰到过那四个人聚在一起小声议论,气氛诡异。其中一个貌似烂仔的男生转过头来大声吼她:〃看什么看?!扫把星,快点滚开啦!〃
她知道她不受欢迎,也接受了这样的事实,想着干脆安安静静地考完高考就算了。不就一个学期吗?她受得了。庄嘉惠回到教室时发现自己抽屉里的物品都被扔在了地上,课本和文具撒了一地,作业本上赫然有脚印。
班长在斥责那个不良男生:〃陆平。你干什么呢?信不信我告诉班主任!〃
〃喜欢告就去告呗!切!这个死瘟神,把我们全班人都连累了!〃
〃不要再说了!快把东西捡起来!〃
〃要捡你自己捡!〃
叫陆平的男生不屑地哼了一声,转身,看见她在后面。他瞪着她,怨恨的眼睛像要漫出大量的血液。庄嘉惠能说些什么?什么也说不出口。全班的同学都在用厌恶和仇恨的眼睛看着她,目光似刀,她处身于一屋子锋利的兵器之中。
真想快点毕业离开这个鬼学校。
真想离开这群不友好的同学。
为什么时间总是过得这么慢?
晚自修。外面剔透的夜沦陷进更深处,光线碰到黑暗就溃散。远处的景物躲在暗处发出猫科动物一样轻微的呼吸,像有东西在偷偷窥探着你。被死亡、腐烂气息死死缠绕的风,低低地呜咽着。
高三年级的教学楼是独自的,其他年级都在另外的教学楼内。在黑夜中,它仿佛一首孤单而沉重的悼词。靠近操场,从教室的窗口看不到任何活动的人影。灯光只照亮人的视线里一个很小的范围。
其余全是黑暗。
第三节课的课间休息时,庄嘉惠为一道复杂的数学题耽搁了不少时间,赶到厕所的时候,隔间都满了。里面的人磨蹭到上课铃响才出来。约定好似的,厕所一下子变得空荡荡。再细碎的声响也听不见。
庄嘉惠独自坐在隔间里,隐约听见哪里不断地回响着滴水声,像疯长的藤蔓一样缠住她的脖子。厕所的灯管这时一闪一闪的,好像马上就要灭掉,又挣扎地亮着,明与暗有了沉重的颜色。
有人走进来的声音。来人开始敲隔间的门。三下。仿佛在确定里面是否有人。庄嘉惠正想出声告诉那人,其他隔间都是空的,然而,她很快听到了三下回响。
〃有人。〃
第一个隔间传出回答。
那人走到了第二个隔间前面。三下。
同样是三下回应。
〃有人。〃
一个接一个的回答,在隐约的苍白灯光下响起。不知什么时候,厕所居然坐满了人,庄嘉惠显得不知所措,手指因为紧张用力而微微发白。狭窄的隔间里她感觉被包围。
那些人是什么时候进来的,她竟不知道!
脚步声在慢慢靠近。庄嘉惠抱紧身子,光线隐约的冷,从头顶灌下汹涌地冻结她的血管。非常真实的恐惧感,在心脏病变成瘤,怎么也切除不去。
那人终于来到她的隔间前。很慢又很真切的三下敲门声。
咚!咚!咚!
庄嘉惠稍稍弯下腰,蓦然看见门缝中出现校裙的下摆以及一双潮湿的红色女鞋。血液一样刺眼的鲜红。她倒吸一口冷气。厕所里的灯管闪烁得更加厉害,仿佛也在做急促呼吸。
缺失的沉默必须尽快地填补上。庄嘉惠不知道自己如果不回应,会有怎样的后果。那人会不会直接打开门走进来?
她颤抖着手指,屏息敛气地在门板上敲了三下,并且尽量不那么发抖地回答:
〃有……有人!〃
待她再探下头去看时,门缝里的红色女鞋已经消失了。那人已经离开了吧?所有的声音,都在瞬间被带走似的,她听不到旁边的隔间有任何人活动的声音。
只有灯管突然间变得暗淡,再也没亮起来。庄嘉惠的呼吸放缓不少,想着赶快离开这鬼地方。只是刚抬起头,她却立刻僵住了,一动也不敢动。呼吸停留在胸腔的某个角落。
她头上有人。是悬浮在空中的人,正在俯视着她。庄嘉惠隐约感觉头顶那一片阴冷的黑影,笼罩着她。那东西显然不能称之为人。带着令人窒息的气味,霸占着这个死寂的空间。
头皮不由自主地在发麻,庄嘉惠死死保持着这个姿势,不敢抬起头,她没看那人的模样也知道它是多么让人毛骨悚然。
闭上眼睛冲出这厕所吧!心里虽然这么想,手脚却僵在原处,仿佛有无形的锁铐将它们拘禁。庄嘉惠只能期望有谁突然闯进这儿,打破她的……幻觉。
密密麻麻的头发从上方缓慢地降下,罩住庄嘉惠的脸,那人离她这么近,那张脸就在她的额头处微微地呼吸。她好像闻到潮湿的气味,似在沼泽地里腐烂的水生植物。周围都弥漫着窒息的空气。那人从高处伸出颤巍巍的手,伸向她,在低处无路可逃的她。
那双手的手指苍白而纤长,十分冰凉。
再等多一秒钟,庄嘉惠差不多要看到那人的脸孔了。是溺死的人吗?不断有水滴从那人的头发上滴在她的脚边,蔓延出暗红的花朵。
她接近绝望。
突然,厕所里的灯管一下子亮起来,很亮,她在恍惚之间发现什么阴影都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一个男生在外面叫起来。
〃嘿,有人吗?〃
庄嘉惠几乎是拼了命地冲出隔间。那个发问的男生正按着电灯按钮,被她兴冲冲的样子吓得愣了愣。
〃你怎么了?〃他问。
〃不……〃庄嘉惠忍住差点夺眶而出的眼泪,捂住眼睛哽咽着说,〃我没事。〃
见到活生生的人是多么激动的事情啊。
那男生也不追问。〃好了,好了,你快点下去吧。这层楼晚上要关门的。也真是的,你怎么上这里的厕所呀?〃
庄嘉惠反而觉得纳闷。
〃下去?下去哪里呀?〃
那男生眨了眨眼睛,没好气地说:〃同学你是不是有病呀?当然是下去一层楼啦!难道你的教室在二楼呀?这层楼只有美术室和实验室嘛。〃
二楼?她在二楼的厕所?!什么时候?
庄嘉惠一下子又感到四肢冰凉透顶。
自从发生那件事情后,她的世界便发生残缺。身体失去的那一部分,将她碾碎和折磨,看不见的伤口深处涌动着艰涩的疼痛。那个人,是她亲手杀死的。真有灵魂这玩意,她会化做冤魂回来找她吗?
离事情的发生已有好几个月了,连学校也换了。或许是报应,庄嘉惠身体变得很差,脸总是苍白得像贫血。时常做梦,在梦中的身体没有重量,稀薄得好像一吹就散,仿佛自己也成了鬼魂。
却还是害怕梦见那五个在雨中淋湿的人影。
他们到底是谁?为什么要找上自己?
天花板上一整晚都传来细碎的声音,像有人在走动,又像有人在窃窃私语,也像另一个女孩的梦呓和呻吟。如此半夜时分,庄嘉惠忽然从床上坐起。每夜被这不停息的声音折磨,她决定探个究竟。
她房间的楼上就是阁楼了吧?那个地方,曾把小时候的她吓得夺路而逃。她很久都没再到上面去。反正只是放了一些杂物,没什么可怕的。只是一些老鼠夜里出来瞎逛罢了。
庄嘉惠在楼梯间深深吸了一口气。她手中的手电筒把一把光洒进黑暗里,光斑在石灰黯淡的墙壁上游动着。她把手电筒照向阁楼,光线马上便被吸进无底的黑暗。
她思量好久才敢踏上第一级楼梯。最近天气有些潮湿,脚步踩着粘满水汽的木板发出饥饿一样低沉的声音。庄嘉惠慢慢地走上楼梯。阁楼的门出现在面前时,她的心又倏地揪紧。
可不是吗?她老觉得里面够阴森的,以前还看见里面放了一个流血的木偶。
对了,门应该还是锁着的吧?庄嘉惠一想到这点,用手去推了推门。很突兀的吱呀一声,门居然缓缓地打开了。
混杂着灰尘的污浊空气扑面塞进她的鼻子,肺部好像变得不干净了。
有人吗?庄嘉惠觉得这个想法真是荒谬。
要是真有人她还不吓死啊!
这个时候偏偏又听不到刚才一直不绝于耳的怪声了。老鼠藏起来了?庄嘉惠走进去,这地方宽敞得反而令她觉得意外,杂物算不上很多,有床有桌子,可以做一个睡房。
寂寞的月光从小窗口倾泻而入,夜色却还是浓得化不开,黑暗重叠着黑暗。庄嘉惠用手电筒逐个照亮每个角落,倒是没看见有什么老鼠洞,只是突然照亮摆放在柜子上的爷爷的遗像时,她吓了一跳。
最近那个诡异的二楼厕所搞得她神经过敏,看见什么奇怪的东西都忍不住提心吊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