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六不敢瞧看素妍。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子。大方得体,温婉如水,真真应了那句“美人如花隔云端”。就连她说话时都是这样的好听。
素妍道:“传家,与我说说晋阳的人和事。”
传家沉吟片刻,传良笑道:“小姑姑最是个性子温和的,你告诉她,她也爱听外面的事。”
传家一身书生气,中规中矩地坐在一边,讲起了晋阳的事来。
“晋阳早年有六大世族,虞、唐、尚、章、孔、曾,如今只剩孔、曾、唐三家还余有昔日风光,我们西岭江氏一族也算是新五大世族之一。新的五大族是:江、孔、曾、高、唐。”
素妍微微颔首,“这高家,可是静王侧妃孟氏的舅族?”
孟妃,闺名桑青,是江书鹏的元配妻子孟桑榆的堂姐。没想到,兜转之间,与江家扯上一些关系。
“正是。孟妃在十五年前便已失宠了。带了静王庶长子回晋阳独住,打理着晋阳静王府内宅。我们族里老祖宗那房的传字辈长孙女嫁给了静王府的庶长子晋阳候为妾侍。”
传家说的老祖宗,便是尧字辈的二叔公,因着族里的晚辈多,有的辈份隔了好几代,便被传字辈及以下辈份的唤作“老祖宗”。
素妍问道:“曾、孔两家如何?”
传家想了片刻,搁下茶盏,“曾家之所以还是五大世族之一,一则因为门风严谨,二则门中的弟子倒也争气,并不是纨绔。庶长子承家,虽未入仕,却是晋地皇商,经营晋地的官盐生意。虽历经百年,却能长盛不衰。”
素妍点了点头,“但凡一族兴旺,靠的不是一人、两人,而数代人的努力。老候爷正在编修《西岭江氏祖训》,你亦是江氏子孙,得了空,寻了族中有才华的人来拜见老候爷,与老候爷多说说话。一族兴,需要数代人的努力。一族败,却可以一夕之间。老候爷难得回乡,你们多与他请教,会有所受益。”
传家抱拳答道:“谢姑姑指点。”
素妍笑容淡淡。
传家继续道:“孔家相传是三国孔融的后人,家风比曾家还要严谨。先帝时,族里就出了好几位进士,族中子弟多有饱读诗书之辈。到了如今,在江南、福建为三品大员的便有两个。”
素妍听着,灵动的眸子闪着智慧的光芒。“曾家虽看似荣华,只怕已经是只空壳。一个家族是否真的兴盛,看的近二十年出了什么人才,下一个二十年又能否有新人拔尖,要是后继无人,便是败亡之兆。”
她的言辞犀厉,丝毫不似寻常女子能说出的话。
唐六微微一愣,这才小心地打量地素妍,却见她浑身闪烁着一种自信的光芒。
素妍喝了两口茶,问:“西岭江氏族里,可有真才实学的后生?”
传良接过话,笑道:“姑姑,传家算得一个。”
素妍微微一笑,“传家,为姑姑做件事如何?”
“姑姑请讲!”
“你传话给出去,让读书的后生每人写一篇文章,这题目么。就定为《论家族兴亡》,头名赏纹银三百两,第二名赏纹银百两,第三名纹银五十两。告诉他们,不许找人代笔,回头老候爷是要考究的,要是发现有人作弊,罚他不能去皇城读书。”
传家一脸疑色,颇不敢相信。
传良伸手轻拍着他的后背,“姑姑的话,便是我祖父的话,她吩咐你这么做,许是与祖父说好的。你只管让他们写。写好了就能得赏红。姑姑。若是我写了。可能算数?”
“算数,只要你写好了,自然算数。”
张昌兴问:“小姨。那我呢?”
“也算数!”她吐了口气,如果张昌兴算数,那不如都算数,“这样罢,不拘是谁,只要能得前三名,都能被老候爷推荐入皇城书院念书。只要是晋阳年龄在三十岁以下的都可参加。”
传家问:“几日为限?”
素妍比划了三根指头。
传良笑道:“这还不容易,直接写张告示,贴到晋阳墙头去。”
素妍道:“你们几个的文章,得明日中午前交到老候爷处。去吧!”
几人起身告退。素妍突地道:“唐公子请留步。”
唐六停下脚步,抱拳作揖,人家是郡主,他是白身。
素妍问:“唐观是你什么人?”
“是我九叔。”
素妍移着莲步,“捎一句话给你九叔。”
“郡主请讲。”
“目空一切,是一切不曾拥有。若是拥有而翩然放下,才是真正的气节与洒脱。他的不羁,是灵混里无法释怀的孤寂;他的骄傲,是骨子里怎么也逃脱不开的卑微。”
唐六不明白,这话从何而来。
素妍道:“你把话说给他听,他自会明白。”
“是。”唐六一片茫然,退出月影居,这位郡主给他的印象很意外,怎么看也不是寻常的深闺女子,与她坐在一处说话,更像是同窗好友。
素妍看了会儿书,江舜诚派人唤她过去。
刚进入祥瑞院,江舜诚伸出指头,“你这丫头,竟……打着我的名号赏红让人写文章。”
素妍笑着走近,低声道:“爹不是要办大事么?这样一来,就不会惹人猜疑,我先替你顶着,如何?”
江舜诚便知道,什么事也瞒不了她,抬手令左右退下,在西屋里坐下,低声道:“皇上将宁王府上下打入诏狱,等候发落。静王也被禁足深宫,静王府更被羽林军严密看守。”
素妍道:“皇上终于要动他们了。”
“麻烦的是,早前明明有暗卫探到晋地囤有重兵,可一月之间,这些人却消失得无影无踪。藏有兵器的山洞已由官府看护起来,但十五万人的重兵失踪,到底令皇上心头难安。”
那么多的人,会突然消失了,令人深思。
江舜诚道:“没有藏兵痕迹,也没人发现他们的踪迹,只有山里操练后留下的空地、房屋。”
素妍用心的回忆,曾经的记忆里,也有人弹劾静王囤兵,但在暗卫调查时,也是如此,后来,静王登基,当年的真相才逐一浮出水面。
“静王的法子真是厉害!闲是操兵,忙时为民。”
江舜诚灵光一闪,“你是说,这些人其实是晋地的百姓?”
素妍肯定的点头,“只有民可为兵,兵又是民,才能消失得这么快。”
江舜诚点头,猜到了这点,要抓出这些人来,就不足为虑。“皇城静王府已被看护,能在静王府出事后几日间消失,看来皇城的消息传到了晋地。最大的可能,还是晋阳静王府里。”
“爹还记得,西歧皇帝最喜欢的儿子是拓跋昌,可偏是这样,他却让拓跋昌母子受尽了委屈和磨难。孟侧妃、晋阳候失宠?这会不会是个障眼法?静王封地晋,静王幼时便结识了为罪臣之后、宫婢身份的孟氏,后由皇贵妃做主,纳为侍妾,产下庶长子后就晋位为侧妃。会不会是静王为了成就大业,故意冷落至爱?
静王一家除了孟妃母子,其余都在皇城。他们母子呆在晋阳整整十五年,这么漫长的时间,足可以将晋阳候练成人中龙凤。”
正文 426 斥静王
江舜诚道:“你和为父想到一块儿去了。”他停了一下,“镇国公将搜出的兵器分批运往皇城。其间镇国公还受到神秘人的行刺,幸好无大碍。可你二哥这边,明明找到了重兵操练处,人突然就不见了,很是棘手。”
晋地就像是一盘大局,而这些人,就如棋中的棋子。
素妍道:“爹只管放手去帮二哥,旁的,我自会替你挡着。十五万人,光是粮草就不是一笔小数目,一定还有藏粮草的地方。”
她阖上双眸,昨日进城时,便看到有一队商队,押着十几辆马车,车上放着麻袋、箱子,而商队的旗幡上写着“曾”字。
“听说这几年,晋阳曾家的生意做得很大。”
江舜诚微沉。
素妍道:“晋地是静王的封地,曾家生意做大,只能与静王联手。可是,世人却不知道曾家与静王交好的事,越是不露破绽,便越有文章。”她顿了一会儿,“爹还得与我多说说晋地的事才好,否则,我只能凭瞎猜,知己知彼,方能百胜不殆。”
江舜诚坐在案前,将前前后后怪异的事又联系起来,反反复复地思量,“这粮食会藏在什么地方?”
“与其想粮食藏在何处,不如想这大批的粮食搁在哪里更合适?”
江舜诚眸光一闪,这偌大的晋地,能放下大批粮食的地方,“商家的粮库?”
不可能搁在官府,要是上面追查下来。很容易露底。
素妍微微点头,“盯紧一切有能力做这事的人,总有一个会有破绽。”
江舜诚叹了一声,“你二哥打仗成。让他办这种差使,当真难为他了。”
“有爹在旁边帮衬,二哥此行定不负皇上嘱托。”
江舜诚只觉自己真的老了,双手负后,“若让你去帮老二一把,你可同意?”
素妍是女子,要是真去了,也并无不妥,就算不露面,也没人会怀疑到她身上。“那是我二哥。没有同意与否的事。只是义不容辞!”
最后几字。说得情深意重。
江舜诚面露赞赏。
“不过,我倒有个主意。”
“说来听听。”
素妍附在江舜诚的耳边,细细地将自己的计谋说了。
江舜诚会意点头。“此法甚妙!”
这,也是他坚持带素妍回晋的原因,在必要的时候,父女俩可以商量行事。
*
皇宫,养性殿。
皇帝近来龙体欠安,夜里时常咳嗽,虽有祛谈散,却没了最初的功效,晚儿夜里就咳了一宿。
握着手里的秘函,皇帝大怒:“好大的胆子。竟敢行刺镇国公!他们这是翻天了,不把朕放在眼里。”
左肩王道:“静王不是软禁宫中么?还有静王府上下已经看护起来。”
“外面的静王党人还真不少呢?十五万雄兵,一夕之间消失无踪,方圆百里,都没有行军走过的痕迹。”
吴王、十皇子与宇文琰立在一边。
吴王敛额沉思,“除非是化兵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