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
别看秀云个儿跟文娇一样瘦弱,却有点手劲,文娇要很用力才挣脱开,一碗微烫的青绿色凉茶泼撒下来,弄得两人身上衣裳都湿了脏了,白底紫花的细瓷碗摔到地上,碎成好看的四瓣。
陈嫂惊呆了:“大小姐,小小姐不爱喝就不喝,何苦逼她?若是烫着伤着了怎么办啊?”
秀云看了陈嫂一眼,又看看文娇,眼珠左右转动,脸上表情捉摸不透,忽而双手捂脸,耸动着肩膀大声抽泣起来,文娇看她哭了半天还是猜不到她想干嘛,直到秀云贴身小丫头紫菱到前堂请来了韦汉柏,秀云放开手,露出一乡泪珠涟涟的脸,文娇才明白过来。
了解了事情来龙去脉,韦汉柏训责了文娇,说她不该任性,这么热的天气喝点凉茶有益无害,不体谅姐姐的苦心,还害她湿了衣裳受委屈,一迭连声喊丫环们快替小姐更衣,秀云扶着韦汉柏的手临走出门,回眸冷冷看了文娇一眼。
文娇听见祖孙俩在走廊上呢哝对话:“爷爷,妹妹房里的人手脚不够灵活,厨房的陈嫂也是笨手笨脚的……”
“嗯,你看着办吧,爷爷特意叫姚妈带着你学管家,这一年了,你做得不错。妹妹还小,初来乍到,你慢慢带着她,以后这家里内务就是你们姐妹管……”
陈嫂脸色发白,跪倒在文娇脚下:“小小姐救救仆妇”
文娇说:“怎么啦?谁要害你?”
陈嫂流泪道:“小小姐也听到大小姐说了:嫌仆妇笨手笨脚,这就是不要仆妇了啊韦家宅子的奴仆都是定了死契的,若是犯错,就会被卖到天远地远,这是老爷的规矩大小姐学管家以来,说谁不好,姚妈妈就叫人牙婆子来把谁带出去,老爷宠她,都依着她性子……可仆妇已经成家了啊,有三个孩子,最小的才两岁,仆妇舍不得,小小姐啊……”
文娇环顾自己空空的房间,说道:“这么说来,她说我房里人手脚不够灵活,意思是也要全换了?”
“是”
“呵呵呵”
文娇皮笑肉不笑,嘴里发出一串干笑声,把陈嫂看楞了:“小、小小姐?”
“你,陈嫂是吧?以后别叫小小姐,这是谁家的称呼?叫我大小姐那一个,给个面子,叫她秀云小姐吧,丁点大的小妮子,敢装笨蛇吞吃大小姐我这头大象,她还嫩了点”
秀云的恃宠生骄就到那日为止,压制文娇、让文娇失去光彩,淡出外公和哥哥视线的意图很快被打掉,文娇懒筋一收,精精神神做起聪慧优雅、高傲能干的韦越云,老外公和哥哥照旧由韦秀云精心照料,但是很显然她拿不走属于文娇的东西,韦宅里最受宠爱最被重视的,是她韦越云。
几番努力,明争暗斗,韦秀云明白自己终究抢不过文娇,血浓于水,再好再孝顺体贴,敌不过亲密无间的骨肉亲情。
她便不再争,以更谦卑更柔顺的姿态在韦宅生活,她比文娇年长一岁,却处处顺着文娇,不敢与文娇有半点对抗,这情形落在外公眼里,她得到的是赞许,而在黄文正这里,她得到了怜惜。
这就足够,她暂时只要这些
她不是从小就哑,五六岁被滚过自家茅草屋顶的一声炸雷惊吓失声的,她也不是没有地方可去,但她不想去,舅舅早上到家里带走她,是送去别人家当养女的,她偷听到娘的话,那实际就是童养媳,半路逃跑回来遇上了黄文正,虽然被他错牵,可她愿意他是多么好的哥哥啊,一路上不让她自己走,宁可自己辛苦背着,好吃好喝先让给她,说话轻言细语,从不大声吼……看着自家倒塌的房屋,听见亲人都死光了的消息,她心里想的是这位哥哥没有妹妹了,能不能让自己做他的妹妹?
天从人愿,她真的做了他的妹妹她心里甚至暗暗祈祷:不要找到那个亲妹妹,哥哥有她相伴照料,就行了
第一百章来往
文娇还是找回来了,本以为她瘦小稚嫩,不敢多话好欺负,谁知她是在装样子试探自己,她轻而易举地就夺走了自己已经拿到手的一切,还好文正哥哥仍然怜惜疼爱自己,为了文正哥哥,她愿意承受文娇的刁难。
可是文正哥哥却忽然要去从军,昨晚她去了他房里,拉着他哭了许久,文正哥哥答应她走之前会再去找她,到时再好好说话,秀云以为要过几天才走,今天上午偷听到外公与人在书房里论及文正哥哥的婚事,把她吓坏了,不可以文正哥哥是她的,她早就在心里打定主意非哥哥不嫁,文正哥哥房里的丫头都是她精心挑选才放进去,小心提防着,他怎么能够娶别人?
一整天都想见文正哥哥,可是他回来了就去文娇房里,之后又匆匆去了外公书房,没有想到,他竟然不去找她辞行,直接走了一定是文娇,她不喜欢自己,也不让哥哥喜欢秀云哭得眼睛红肿,哽咽说道:“你从来不把我当姐姐,你为什么不能喜欢我?”
文娇冷笑:“你很想让我把你当姐姐吗?”
秀云目光闪动,文娇去黄文正房里,十有八九都遇到自己,她的表情从来是波澜不惊。
秀云声音低软下来:“你知道的……我喜欢文正哥哥,文正哥哥也喜欢我,求你成全我们”
“笑话我是他妹妹,又不是他**或姐姐,我还归他管呢,如何能够成全你们?我有那个权力吗?”
“妹妹,姐姐求求你从你回来,他事事只与你商量,并不以我为重,请你说一句话,文正哥哥听你的”
“说什么?”
“说……你听到消息了吧?外公要给哥哥议亲”
“所以你想让我说一句话?去跟谁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跟文正哥哥去说有用吗?难道让我去外公面前说?一句话就能替你做了大媒,然后让外公以帮助你和哥哥私相授受、败坏闺阁风气为由罚我?韦秀云,人人都夸我聪明,怎么就你觉得我很傻?这样的要求你都敢跟我提我要是存心为难你,便一字不漏告诉哥哥,看他会不会生气?”
“不不求你……”
“别求我你既是孤儿,是我哥哥认的义妹,我就不得不与你一起生活,但警告你不要再跟我玩心思耍花样,凭你的聪明,也早知道你是玩不过我的骨血至亲割舍不了,我是亲妹妹亲孙女,哥哥和外公再喜欢你,我也不眼红,因为他们断不会为了你冷落丢弃我。你不用小心冀冀做柔弱可怜相,他们既然肯收留你,也就不会再把你推出门外。你防着我么?我可没想过要排挤你,把你视为眼中钉……把心放进肚子里吧,大家相安无事住着就好,不要期望我喜欢你,人和人之间讲缘份,喜欢一个人凭眼缘,我第一眼看到你就没有欢喜的感觉,所以,随缘吧”
秀云楞楞地看着文娇:“你、你好无情”
“没错,我跟你讲什么情?大家都是女子,我又不会为你动心”
文娇终是看不过秀云快要晕倒的样子,叹口气:“哥哥和你也算是患难之交,他不去找你辞行,应该有另外的事情绊住,想见他不是没有机会——今夜在行营集合,明日早乘船出发,你自己看着办吧”
秀云暗沉的眼里逐渐闪出光彩,诚心实意朝文娇躬身行了个福礼,用快于来时两倍的速度跑掉了。
海棠从门外进来,吐了下舌头:“秀云小姐这是怎么啦?着了魔似的,从来不见她这样跑,要让老太爷看见,非关起来背女诫不可”
文娇皱着眉,像没听见一样,自顾摇着头叹气:“不是良配,不是我为什么要给她这个机会?”
秀云终究是见到黄文正,哭着表明了心迹,不知道黄文正给了她什么样的承诺,回到家后她居然一改常态,对文娇亲亲热热,刻意接近,文娇好一阵恶寒,拒之不及,后又得知老外公给黄文正订了亲,心里更加后悔,郁闷不已:要是黄文正也答应娶秀云的话,秀云至少会做一个良妾或平妻,那她岂不是无意间办了件得罪未来嫂子的事?
黄文正离家之后,很快有家信回来,只报平安,却只字不提黄家人的消息,文娇心里纵是有些不虞,也没有别的办法,偶尔想与外公说及此事,外公却不肯谈,只是告诫她:“慎言你现在是韦家孙女,别的事不要管,不要去打听”
她也就不再去想黄家事,每日在后院闺阁厮混,老外公是个正经读书人,一进书房就两耳不闻窗外事,只要孙女们表现得好,对他的起居照料得当,他便放心把她们交给教引婆子,除了常规训戒,平日不常进后宅深闺,文娇掌握了老外公的性情规律,经常钻空子女扮男装从后门偷跑出去玩,同住一个院落的韦秀云吱一声,就威胁说写信告诉哥哥你惹我生气了……韦秀云立即不敢乱告状,放过一次,下次再不合作已经成了同案犯,更加不敢轻举妄动,到最后完全成了文娇的耳报神和守门神。
穿戴整齐正经出门也是可以的,逢初一十五,只要说去庙里上香为母亲祈福,为家人祷告,外公一般都允许,家人婆子仆妇丫环,几十个人围着坐车或乘轿上山,虽然不是很好玩,但终归是出门了,吹吹野外的风,闻闻花香,听听鸟语也是很有趣的。
秀云想去,她从不肯带,只是给秀云机会,有时初一自己去上香,十五就让秀云去还愿,各走各的,不喜与之同路,秀云满腹怨艾,却无可奈何。
不与秀云同路是有原因的,文娇出门并不完全是拜佛祈福,常常是进到寺庙庵堂,匆忙把该做的事做完了,然后由海棠青梅打掩护,稳住家丁婆子们,自己闪人忙别的事去了。
桐花镇甚至桐姚县周遭的所有寺庙庵堂文娇都熟悉,跟随的家人经常被她引得晕头转向,明明说今天去的东边甘露寺的,怎么出了门又去了西山白云庵?问了海棠青梅还被斥多嘴,搞不懂自家小姐了后宅闺阁里更是经常有些大鹰小鸽子之类的飞禽来来往往,每次来了海棠和青梅待它们像客人般,伺弄廊下的金毛鹦鹉都不及对它们这么讨好。
出现这样奇怪的事,全因有个奇怪的小姐,后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