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旋呆住了,过了半响才说:“你这么说她如何说?难道便同意了?”
“怎会不同意?那套君子克己的说辞是应付婆婆的,现在你与母亲情同母女她怎会不紧张你?再说有长姐的例子摆在那儿,她虽然觉着很是意外,不过还是同意了。”
归旋长久不语,虽然知道不应该,可“情同母女”四个字却忽如其来地让她心里酸得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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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归旋照常去拜望廖夫人,原本以为廖夫人肯定会提起昨日湛霄所说的事情,谁知她挥退左右,开口便说:“旋儿,你是不是心里在怪为娘?”
一句话便将归旋心里的委屈忽然冲开,有些东西酸酸涩涩布满整个胸膛。
廖夫人叹了口气,望向她的目光变得柔和怅然,“我知道你怪我不顾你的处境,新婚未满一年便急着让湛儿纳妾。傻孩子,你是我的儿媳,可我也是我的女儿。我虽求孙心切,但若真等些时日便能保你母子周全,漫说是三年,哪怕是五年、十年为娘也等得。”
归旋一下子落下泪来,扑上前跪倒在地埋首在廖夫人双膝之上,哑忍无声,喉头哽塞。
廖夫人轻轻抚着她如云的乌发怅然道:“我说那些话……当真为你打算……”
“……我看楚氏此女或为湛儿一生之劫数。”
她一直深信丈夫,可对自己的孩子也是了解的。湛霄沉稳早慧、一向清明若神,怎会为一个女子失了分寸?怎会让一个女子成了一生的劫数?
她让湛霄纳妾,既是为了子嗣,更是为分些湛霄的情爱,打消丈夫的顾忌。
可万万没想丈夫的猜测是对的,湛儿对归旋用情竟如此之深。
廖夫人一时心中茫然,不知道是喜是忧,当惧当断?
涤生、湛儿、阿旋,这些人个个都比她聪慧、个个比她有主意,她能为他们做的或许仅仅是在一旁看着他们的命运。
“旋儿,我当然希望你和湛儿夫妻情深、白头偕老,然任何东西都是过犹不及,所谓情深不寿强极则辱,旋儿,不要把情爱看得过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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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平静的划过,转眼便是丽春三月。侯府之内一片繁花如锦,归旋接手侯府的家事后也干得越来越顺手。其实侯府钱多人少想不顺手都难。仅去年一年靖安侯府便有二十余万两的结余,归旋不愿把这么多钱放在库子里发霉,便小试牛刀遣人在京城近郊以及江南地带买下几处得天独厚的庄子和宅子。侯府的庄头和管事不够,她便征得廖夫人同意从楚府调了些过来。
楚府一向进项单薄,又养了许多老弱残兵,这些年一直由李尘左支右绌苦苦维系着。不过这些人皆诚恳本分忠心耿耿,归旋将他们调过来做管事正是人尽其用。
总之忙碌两月后一切走上轨道。而润清的婚事也有了些眉目,人选出乎预料之外也在情理之中。
苗淑妃前段时日找人传话请廖夫人入宫一叙,廖夫人依约入宫,苗娘娘上礼待之,谈笑言谈间淑妃娘娘提起素闻廖氏诗礼传家,廖氏女更是宁静端雅、德仪品芳,她愿为儿子求娶,请廖夫人代为谋选合适之人。
廖夫人不敢擅专,赶忙谢恩感谢娘娘厚爱,不过婚姻大事她需回去好好物色人选。
娘娘和煦笑道:这是自然。
说着便把转换话题,轻松闲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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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夫人回府后将此事告之靖安侯,靖安侯道:“此事你与湛儿商议便可,对了,过几日我便要离京了。”
廖夫人一呆,“又要走了?”
靖安侯点了点头,“京中之事均已安排妥当,我需离开一段时日了。”
“何时启程?”
“三日之后。”
廖夫人犹豫半响道:“你这几日去玉杳那里吧,你回府数月未曾踏足漪繁居,前些时日看见她,已经瘦得不像样子了。无论怎样,她也是菱佩的母亲,你去看看她吧。”
靖安侯沉默良久,道:“我知道了。”
这一夜,靖安侯去了漪繁居,长发未挽脂粉未施的徐玉杳乍然见他不禁呆若木鸡,下一刻,她便一下子扑到慕涤生的怀里泣不成声。
她确实已经单薄的不成样子了,穿着一袭素衣的身体如玉片一般,肩瘦如削,腰纤一握、柔弱无力、不胜凄寒。
慕涤生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微微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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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大早,徐氏让人将菱佩带过来,菱佩见着父亲甚是欢喜,缠在父亲说这说那,三个人一起用了早膳,徐氏看着丈夫和女儿脸上露出温婉红润的笑容。
这一日的早膳她吃的比寻常都要多。
吃完了饭,靖安侯又看了下女儿的功课方才离开。菱佩开开心心地在到院子里玩,徐氏的陪嫁乳母路嬷嬷随着徐玉杳进了房。她关上房门喜笑颜开对徐氏说:“这下好了,这下好了,老侯爷心里还是念着夫人的,何况佩儿小姐还那么乖。夫人再柔顺着点,定会把老爷的心拉回来。”
面无表情的徐玉杳忽然发了疯似的将桌上的茶具烛台全部一挥到地!
路嬷嬷吓了一大跳,忙上前拉住她道:“夫人,你这是怎么了?”
徐玉杳抬起头来,方才脸上那些微薄的红润统统消失了,白得像纸一样。
路嬷嬷惊慌道:“夫人,你、你是不是不舒服?”
徐氏用黑黝黝的眼睛看着她:“他又要走了,他嘱我在家中好好抚养佩儿,还有……好生侍奉那个老而不死的老妪!”
☆、第38章三遇二更
两日后;靖安侯离府。虽然廖夫人常常送别丈夫;可不知为何;这一次她忽然觉得他的背影似乎一去不返。
归旋上前一步道:“母亲,你怎么了?”
她回过神来;笑了笑道:“没什么;我们进去吧。”
归旋扶着廖夫人进去;边走边笑:“母亲;你方才可是不舍得公公?那下次让公公带你一起出游便是了。江南景色怡人气候温暖;正是适合您调养身体。”
廖夫人笑道:“你这孩子,又说什么傻话呢。”
徐玉杳静静跟在她们后面;思绪忽然飘到二十年前;那时她才和慕郎才新婚,她还年少,正是莲脸嫩,体红香,眉黛不须张敞画,天教入鬓长。
她嫁给了朝思暮想的如意郎,不求别的,只求昵情永好,莫负时光。
只可惜啊,他总是那么忙,有一日,她看见案头读书的慕郎心生欢喜,忍不住走过去伏在他膝头问:“慕郎,你这次去江南带我一同去可好?”
他微微蹙了蹙眉,用手中的书轻轻抬起她的下巴微笑道:“说什么傻话,你好生呆在家中与之仪作伴,记着要尽心侍奉主母。”
他的笑容依旧是那般温和、那般尔雅、那般俊逸,却让她如堕冰窟。
那才是他的妻,而她,只是妾……只能在他不在的日子里尽心侍奉主母。
前方的廖夫人在归旋的搀扶下谈笑如常。她上前一步福身告退,廖夫人温和道:“嗯,你去吧。”
她躬身告退,一举一动莫不谦卑恭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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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旋看着她的背影习惯性地皱了皱眉头,转头对廖夫人笑道:“母亲,咱们去喝茶。”
婆媳俩来到畅枫院的花厅边饮茶边聊天。
归旋问:“对了,润清的婚事如何?听相公说淑妃娘娘有意与廖氏结亲。润清岂不是最好的人选?”
提起此事,廖夫人不由皱了皱眉眉头。她虽身在内宅,但对朝堂之事还是有所耳闻。那怀王原是闲散王爷,与润清倒也不失一对佳偶。可现在他隐隐是储位有力的竞争者,此时与廖氏联姻无异与清贵一派结盟。而且,老爷和湛儿皆不反对,这说明他与侯府的结盟已成。
润清嫁过去要么就是贵不可及的皇后,要么就是深受牵连的王妃。
这对一个女子而言真的就好吗?
廖夫人抬头问归旋:“旋儿,你看呢?”
归旋想了想,道:“怀王殿下品格俊秀,前途无量,但嫁入宫中自然是三宫六院,而且从此宫门深四海,此事是否可行还需以润清意愿为重。此段联姻本只是锦上添花之举,即便拒绝,淑妃娘娘也不会因此怪罪咱们。”
这倒也是,以侯府今日之实力,任何皇亲国戚都不愿轻易开罪侯府。
廖夫人笑笑道:“还是阿旋想的通透。这件事我且问问清儿和她父亲。”
“先问润清吧,若问她父亲怕是只会为家族考量。”
在整个家族的前景和命运面前,一个女儿的意愿和幸福是微不足道的。
廖夫人点了点头道:“旋儿此话有理。”
归旋粲然一笑,她对润清总有些许的愧疚,若不是因为有她或许湛霄便顺从母意娶了润清。她希望这个明净敦厚的女子能有一段称心如意的好姻缘。
想到这里,她又不觉想到书卿。
书卿年纪也不小了,也该操心操心她的婚事。若早些时候她便帮书卿定下来,婆婆也不会打起她的心思。
可是谁比较好呢?归旋边往回走边琢磨着这个问题,想来想去忽然想到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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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回到雪融香初居便唤书卿进房,开门见山地问:“书卿,你觉得李大哥怎样?”
归旋越想越觉着般配,李尘和书卿,一个沉稳宽厚、一个秀外慧中,两人又知根知底,而且李大哥为了侯府蹉跎多年早就该娶媳妇了。
书卿闻言却是一呆,过了片刻,低垂下头默然不语。
归旋拉起她的手笑道:“说啊,不要不好意思。你瞧瞧李大哥这人多好?人品、性格、才干都没得挑,长得也相貌堂堂,唯一就是年纪稍大了些,不过少侯爷不是也比我大九岁?我告诉你啊,这年纪大些的男人才知道疼人……”
她话未说完,书卿忽然抬起头来:“夫人,我不愿意。”
归旋愕住,过了一会才道:“……你不愿意?为什么?李大哥有哪里不好?你是不是觉着他在楚府当管家没有一个正经差事?你放心,李大哥对我有救命之恩,我日后自会将楚府的产业赠送于他,你们日后的生活肯定会富足无忧。”
书卿沉默良久,徐徐跪下,“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