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娘——”落银眼神微动,而后随同月娘一起跪了下去。
“殿下是明白事理之人,应该知道我二娘插手此事,无非是全了一个医者仁心,若殿下不放心将陛下交给我二娘医治,便另请高明。若殿下点头同意,民女认为这后果不该由医者来承担。”
卢治的眼神不能再平静,让人根本无法揣摩半分情绪。
落银心中惊魂不定,面上却尽量作出冷静的模样。
这些话,她必须要在事前说清楚。
既然如今已经无法脱身,便只能尽量争取了。
“你的意思是说,若本殿不事先答应赦免你们的罪过,你们就不医了。”卢治口气还是那么平静,却让月娘捏了一把汗。
她忙想摇头说‘不敢’,却被落银抢在了前头说道:“正是。”
月娘惊骇的转头看向她。
卢治听得这二字,终是抬起了眼睛。
跪在下方的少女虽是垂首看着地毯,但脊背却挺得笔直,就如同她方才说的‘正是’二字一样,藏着说不出的坚毅,似乎无论如何也无法更改。
落银无暇去擦拭额角的细汗,幸在有额发遮挡,没让人瞧了去。
她觉察的出,卢治还在看着她。
月娘已经起了一身的冷汗。
饶是她的感知不够敏感,却也能清晰的察觉到,落银这是在跟卢治僵持着……
落银没有松口的打算。
卢治的目光也未曾移动。
“本殿答应你。”
月娘怔怔,不可思议的抬起了头来。
先妥协的,竟然是卢治吗?
“不管结果如何,本殿都不会加罪于你。”卢治将目光收了回来。
落银大松了一口气,刚欲叩头道谢,却又忽然想到了什么似得,又忙说道:“还有我二娘——”
卢治一愣,拿一种极好笑的目光看着落银。
她竟认为,他会存心埋下语言漏洞不成?
当真也是谨慎的可以。
卢治失笑一声,而后补充道:“不管结果如何,本殿都不会加罪于你们。”
是在原有的话上,将你改成了你们,这一字之差,却让落银蓦然安心了下来。
什么人会翻脸不认人,什么人会说出了就不会食言,她分的清楚——而卢治,属于后者。他这样的人,是不屑于在这种小事情上出尔反尔的。
是的,她们母女二人的性命,在卢治面前,不过就是一桩小事情罢了。
叩首行礼之后,得了卢治的允许,落银扶着月娘站了起来。
宫人已经取来了榆木干和熊黄草。
“可是要熬药?”宫人细声询问月娘。
月娘摇头,“先将榆木干捣成碎末。”
树末吗?
宫人不禁皱眉,但见卢治丝毫没有阻止的意思,只得依言去做了。
月娘取出了药箱中的银针包,走上前,将第一针竟是径直落入了咸丰帝的心口处。
一旁捣末的宫人吓得失声惊叫了一声。
这怎么可以……!
这同行刺有何区分?
但卢治却仍旧没有任何异常的反应,像是在看待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宫人却是吓得不行,就连捣药的手都在发颤。
落银见状,上前接过药舀,代替她捣了起来。
……
半个时辰后。
外间宫女隔着屏风轻声禀道:“启禀殿下,睿郡王求见。”
落银眼睛一亮。
纵然卢治已经答应不管如何也不会降罪于她们,可一听荣寅来了,她方彻底的觉得,再没了半分危险。
一颗心不能再安稳。
全心全意的信任一个人足以保护自己,便是如此吧。
“让人进来。”卢治声音平平,这令企图从他的声音里来分辨咸丰帝现下情况如何的宫女,得不到半分讯息。
宫女应了一声之后,不多时便有一道欣长伟岸的身影从屏风后绕了进来。
荣寅一身朝服,衬得眉宇间的英气愈盛,几近让人不敢逼视。
“微臣参见殿下。”荣寅行礼的间隙,对上了落银的目光,确认她情况无虞之后,眉间稍一松懈。
他一得了拾香的消息,就马不停蹄的赶来了宫中,就是唯恐她会出什么事情。
卢治将他的神色尽收眼底。
他从没见过荣寅有过如此神色,好比是最珍贵的东西遭受到了威胁,而后确认其完好无损之后的模样。既庆幸,又将身上的冷冽之意尽收,转眼就换上了满身的暖意。
是的,就在方才荣寅大步而入的时候,卢治清楚的感觉到了他散发出的迫人寒意。
微一迷惑之后,眼中就闪过一丝了然。
原来……她就是叶落银。
怪不得,如此不同。
卢治唇边闪过一丝若隐若现的笑意。
“不必多礼。”
“谢殿下。”荣寅恭谨说道,而后行至了落银身侧。
“不知陛下现在情况如何了?”荣寅朝牀上的咸丰帝看去。
月娘已经开始为他收针,聚精会神,不敢走神半分。
纵然隔得不近,但荣寅依旧可以清晰的看到,咸丰帝的脸脖上已然布满了淋漓的汗水。
这并不是什么好预兆……!
落银见状,也是吓了一大跳。
就在半刻钟前,咸丰帝的脸色已然恢复了红润,怎转眼间竟是青白到了如此地步!
说句难听的,现在咸丰帝的脸色……就同一个死人一般可怖。
卢治豁然站起了身来。
连续整整一个时辰下来,月娘已经累的气喘吁吁。加上过于紧张的缘故,脸色也是白的吓人。
卢治行至牀前,打量了一番咸丰帝的脸色,而后转脸看向月娘。
月娘刚欲开口,就听卢治说道:“父皇的毒,你并未解得了。”
“……”月娘忙地跪了下去,惊惶地说道:“殿下,陛下他——”
“你要记得,父皇的毒症,已经无治。”卢治又说道,声音冷的如同结了冰的寒潭。
月娘闻听,身体顿时僵住。
不知何时,殿外已近昏晓,无边的昏黄笼罩了天地,微弱的余光挣扎着不肯就此散去,打在朱红色的宫墙之上,斑驳而微渺。RS
☆、343:势如破竹
伴随着最后一缕暮色的消失,一声悲怆而尖凄的声音刺破了一重又一重厚重的宫门——
“陛下驾崩了!”
“皇上……!”外殿等候的皇子和群臣们闻言脸色大变,而后纷纷下跪。
很显然,这是那民间的医妇没能救治得了咸丰帝,并且促使咸丰帝断了气!
“父皇!”
卢磬失控的朝着内殿奔走而入。
七八名皇子和公主们纷纷跟上,个个脸色惊惶,又夹杂着不可置信。几名年幼的公主,已近无法行走。
昨日,就在昨日,咸丰帝还好好的出现在早朝之上……这才一日,这才一日的时间,人就突然没了!
他们说什么也无法接受……
而且,近来卢安淼日益嚣张的态度,已经让他们意识到大夏朝只怕要迎来一场大风雨。
而眼下咸丰帝一死……不外乎是给卢安淼提供了最好的时机。
头顶上的这片天,只怕是真的就要变了……
四下哭喊声震天。
意宁宫,年迈的太后刚一听到这个消息,再度昏厥了过去,不省人事。殿内宫女嬷嬷忙上忙下,加上皇帝驾崩人心惶惶,顷刻乱成了一团——
皇后坐在原处愣了半刻钟有余,眼泪未来得及落一滴,便蓦然醒神过来,站起身来吩咐道:“传本宫的话,让禁卫军统领加派一千侍卫前来意宁宫,务必保证太后娘娘的安全!”
意宁宫中的大宫女一阵发愣,待回过神来,遂三下做两下的将眼泪抹干,踉跄的奔出了意宁宫而去。
皇后娘娘何以要派禁卫军前来……
四下的宫女面面相觑,都从各自的眼睛里得到了答案。
娘娘这是在未雨绸缪。
就连久居深宫的皇后娘娘也在第一时间里,意识到了如今情势的险峻程度。
咸丰帝驾崩,之于这形势而言,更犹如是一道强有力的波浪,将事情再度推近……好比汹涌的大水翻腾不息,决堤,近在眼前。
一时间,伴随着各个宫殿里滔天的哭声,宫中人人已经开始自危。
皇城外百里,隐隐有火光闪现,由一点逐一扩大,变成星星点点的一片,逐渐在朝城门处靠近。
“这是……”
城楼之上,守将神色迷惑地咕哝着,“那是什么东西?”
另一名守将走来,眯起了眼睛定睛看着,只见视线中的火光正朝此处逼近,浩浩荡荡,在这夜色之中,犹如一条火蛇蜿蜒游走,且后方的阵势越来越长。
这么大而整齐的阵势……
守卫眉心一跳,朝前方瓮楼的守卫喊道:“快探明前方情况!”
瓮楼守卫也已然察觉到了不对,早一步登上了西侧的闸楼,朝着前方观望一番后,惊呼道:“那不是北营的位置吗!”
“什么!”
门候郭烈惊骇的瞪大了眼睛。
就在前一刻,咸丰帝驾崩的消息刚刚传到他这里,转眼间……北营忽然调动兵力又是为何!
郭烈觉得不可置信,当即亲自登上了闸楼查看情况。
前方千军万马已经逼近,马蹄声犹如山倒之势,轰动天地。
待看清那高高扬起的帅旗之上,一个大大的‘程’字,郭烈整个人都懵了。
程思谣这是要……借势造反!
“快快!将情况速速禀入宫中!策马速去!”郭烈嘶声朝着身后的守卫吩咐道。
守卫忙不迭应下,三步并作两步,奔下了城楼而去。
“大人!”
一声疾呼并着急促的马蹄声传来。
“不好了郭大人!”
郭烈已是六神无主草木皆兵,此刻听得这话,眼皮子更是狂跳不止,连忙举目望去,就见城内一将士正跳下了马,身上兵服狼藉,头脸上布满了血污。
就连他身后的马匹,脖颈之上也有一道触目惊心的刀伤,血肉朝外翻展着,疼的马儿撒蹄律律的惨叫着。
这是西城门的守卫!
郭烈从他的衣着上辨认出了他的身份。
见状,急急忙忙的就下了闸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