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培养了一批一批的能人,居然没有人在她消失后寻找她?尤其是墨浅阁的几位心腹,他们难道没有对此起过疑心?
商知浅在极近又似远的真相面前,无从追寻。看着壁画记忆却在这一瞬间清晰、鲜活起来。开国帝后跌宕起伏的一生以及烽火狼烟背后的那些过往,全部展现在一幅幅背影画中。
“画很美,很有意境。但是,太过凄凉悲伤了。五百年已过,留不住的终究留不住,留下来的只会是黯然伤神。这里空气稀薄,若是不想办法出去,真的极有可能成为一具腐烂的尸体。”君沐谦目光深谙的凝视着商知浅,唇角漾着一丝笑意,那笑容里有一丝无奈的意味,语气温柔,好似月华一般云淡风轻,却隐含着无尽的担忧。
“这里的六道封闭的门称作‘六道轮回’,每一道门背后极其凶险,甚至都是死路,绝对没有出口。若是强行打开任何一道门,门内不知道有什么在等着我们。一般在陵墓中碰到这种阵法结构,就意味着陵墓主人不愿任何人打扰,在主墓道外围设置‘六道轮回’的机关。只要外面的断龙石放下,里面的人就出不去。而一旦断龙是放下,外面的人也不能启动这个机关。也就是说,这六道门不是出口,我们也出不去。”商知浅淡淡道,语气里完全没有一丝紧张或是焦急,眸中一片清亮。站在桌案前,握着印章的手不自觉一紧,心底千丝万缕的一层层缠绕,尽管她自进来之时便已知道陵墓的不寻常,是以就算见到五百年如一日的姒酌,她还是觉察出微妙的不对劲。
“主子,这里太干净了,是不是有人来过?”沉鱼咕哝一声,眼睛直盯着四周的摆设,那些壁画的确精美,但是与纤尘不染的事物相比,就显得正常了。
“不止有人来过,而且来人绝对是三天前在此清理了一遍。”君沐谦目光敏锐的琢磨着,走至桌案前,研磨摊纸,提笔悬腕便写了起来,带墨迹干涸,一股墨香若隐若无的飘淡蔓延。良久沉思之后放下狼毫笔,看着一叠堆积起来的纸,温润的双眸水亮,而后轻笑道:“起初我以为这是普通纸张,没想到也能和磁青纸一样薄如蝉翼。迄今为止,我见过最奢华昂贵的便是‘磁青纸’,还是大秦皇帝专用的纸张。”
“光凭这个就认定有人三天前来过?”商知浅经君沐谦这么一说,也从桌案上的纸看出一丝疑惑,纸笺摊开,一字于上,笔锋利落,并没有不妥之处。
君沐谦朗声一笑,然后将纸折叠,原本写在纸上的字迹在摊开之后消失不见。又提笔挥动落字,如此反复的在纸上写字,抬眼看她道:“我自小对笔墨纸砚有着特殊的嗜好。磁青纸触感如凝脂般润泽,配上色泽典雅,不易褪色的药墨,有着霸气凌厉的气韵,是大秦皇帝专用的稀罕纸张。但是这世上能够与磁青纸相提并论,就是‘忠勇赫连’在行军中为防止奸细所用的‘墨纸’。”
“墨主要是通过炼烟,和料,制作,晾干,描金等手工制作。用松枝、猪油等能提取油脂中提炼烟尘,在制成坯料。坯料按照各种形状压成墨模,墨成形后经过自然环境的风干暴晒,最后以墨所用的材料分出等级。正因此,手工制作的墨大抵相同,所用的材料也就几种。然而,在五百年前,那时候大秦还没有立国,军队也尚未庞大。各方势力渗透,一次行军,军中出了奸细,泄露了不少军中机密,致使后路被截,强路被阻,军中断粮。此役是忠勇侯第一次领军大败,损兵折将两万,几近一半军队覆没,几位大将战死,镇北军陷入一片死灰。”
“正是因为镇北军正副军校、参领等将士中出了奸细,行军路线和军防地图被敌军知晓,镇西军惨败,主要将领战死,三大城池失守。那一役后,忠勇侯脱颖而出,仅一人之力激励着残兵败将,最终突破重围,收复被占的城池。战役才结束不久,忠勇侯就下令士兵情理战场,发现堆积的尸首中有不少敌军混入的奸细,小到普通士兵、马前卒,大到三品将军,都有各方的奸细。为了一劳永逸,忠勇侯让心腹将士研制出一种‘墨纸’,墨纸薄如蝉翼,触手却有着重量。其材质分为木质、玉质、瓷质、铜质、金质等很多种,最特别的便是用彩墨在‘墨纸’上书写,书写过后墨纸一折叠,墨被墨纸稀释,字迹就消。”
“忠勇侯将‘墨纸’分配给军中将官,很快就找出奸细。这种墨纸做工复杂,至今无人能做出来,仿佛自五百年前忠勇侯死后,就失传一般。”君沐谦点亮古旧的烛台,拿着‘墨纸’在火上来回烘烤,之前消失的字又显现出来。他温和如玉的面容被摇曳的烛光映得极其明亮,一双素来温润的眼眸璀璨的深不可测:“这种墨纸水火不侵,永不会腐朽。是劲家军特制的纸张,除了劲家军外,没人知道墨纸的作用。但是墨纸只能配合彩墨来书写,才会发挥其作用。这里的东西器皿都是完好的,连书籍、衣物都没有损坏,干净的气息就像有人在这里住过。”
“这世上有一种‘避尘珠’,能够祛尘。当年忠勇侯率领镇西、北、东三路大陆大捷,秦太祖赏赐了他黄金万两,良田千亩,其中还有一颗避尘珠。这里如此干净,想必是避尘珠的作用。”商知浅说到‘避尘珠’在房间内搜索一阵,并没有看见避尘珠。沉思半响,想了想说道:“除了避尘珠外,伏羲部族有一种蛊虫——蚕尘蛊,天生以灰尘为食。伏羲人每家每户都会养几只蚕尘蛊用来打扫灰尘。有了蚕尘蛊家里一尘不染,干净地没有一丝一毫的灰尘污渍,连蚊子蜘蛛蟑螂都没有。”
“虽然蚕尘蛊比较家用,但是蛊从字面上意思是人培养的毒虫。五百年前,世人谈蛊色变,皆因伏羲人驱蛊害人。事实上,伏羲人并非像世人传言的那么恐怖,他们不过是一群爱好虫类的部族,就像蚕尘蛊不会害人,只会帮忙清理灰尘。只不过世人越传越玄,越传越离奇。”
“其实避尘珠就是蚕尘蛊。”君沐谦淡淡而笑,手中握着狼毫笔,一下一下濡着砚里的凝固的墨,挑出墨里的一只白色透明的虫,解释道:“五百年前,伏羲部族的族长姒夭送了一车礼物给秦太祖,其中一颗避尘珠就是用雌雄共体的蚕尘蛊镶嵌在碧绿的玉里,这才有了避尘珠。而这一颗避尘珠被秦太祖赏赐给忠勇侯。”
“这个与我见过的蚕尘蛊有八分相似。”商知浅凑过去瞧着君沐谦从墨砚挑出来的虫子,若非君沐谦夜视能观察细微,连她也未发现端砚有一只蚕尘蛊。
“我想三天前有人到过此处,发现了避尘珠,其中有人起了贪念想据为己有。争夺中避尘珠许是摔碎了,寄居在珠里的蚕尘蛊恰好掉到端砚,而端砚用的是上等的彩墨,黏稠无比,蚕尘蛊黏在里面出不来,最后活生生溺死。”君沐谦看着死去的蚕尘蛊,莞尔一笑:“避尘珠里的蚕尘蛊能够五百年保持这里的干净清洁,等蚕尘蛊一死,最多五六天,这里就开始积尘。加之墨纸和彩墨有被人动过的痕迹,依据彩墨凝固的时间推断,是三天前有人来过。”
“君沐谦,依你之见,这里曾经住过人吗?”商知浅开口问道,语气里带着一丝忧疑和不敢置信的恍惚,眸色止不住的冷漠,隐隐蕴着暗沉逐渐蔓延。
听到她的问话,君沐谦不禁眨了眨眼睛,在商知浅看不见的眸底深处,闪过一抹暗芒,唇角极其隐晦的一扬,淡淡一笑,声音如醇酒般醉人,却也温软:“我看有人住过。不过看墨纸上留下来的笔迹,似乎是一个女人。”
“姒夭吧。”商知浅说道:“我了解大哥的习惯,他书房的藏书都是花草种植的杂书,还有一些关于农业方面的书籍。不会出现兵书、史记之类的书籍。”
“忠勇侯是一位了不起的大将军,不仅在兵法上有独特的见解,对农业的贡献也很大。大秦立国以来,一直沿用着忠勇侯撰写的《农业百科全书》。大秦历经五百年屹立不倒,其中大部分功劳要归于这一部农业全书。”
君沐谦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兵书,轻笑了一声,眸光微闪,看向商知浅,只道:“我在父皇的御书房的暗格内发现了《农业百科全书》,书中阐述了,民以食为天,倘若百姓都能吃饱,大秦就不会有谁会造反。这部书从秦太宗开始在全国范围内推广,对农业发展起到巨大的作用,同时也为大秦的粮食储备打下基础,大秦每年发生自然灾害时,就能免去救灾的忧虑,使得大秦更加繁荣昌盛。”
“我一直以为农业的推广是秦太宗的政绩,直到我看到《农业百科全书》。忠勇侯在天乾元年,就动用了劲家军在民间寻找农业中的各行高手,汇集他们的经验和智慧编写了这一部农业巨著,其中总结了耕作技术、天时、地域等环境因素,全书重点内容是农业兴国。”
商知浅看着一排排书架上全部是兵书以及各类科举考试专用书,迎上君沐谦的视线,淡漠道:“你心里猜得没错,这本《农业百科全书》是我与大哥共同完成的。大秦立国以来,历代皇帝之所以重视农业发展,除了大秦人口众多外,最重要的是《农业百科全书》对大秦的意义。立国之初,大秦要面对种种战争遗留问题,而农业是发展之重。天乾元年的时候,大秦有大片的农田分布,为了尽快改变困难重重的大秦,我们动用了打量的人力物力,在一个月内撰写了一部农书。并让百官到农田‘实习’‘耕作’,看着百姓如何播种,小麦、稻米是如何生长,最后亲自参与收获,甚至将耕种多少亩地作为官员的政绩。”
因着赫连劲对花草感兴趣,在农学上比耕种的农民还要擅长,商知浅便想起《齐民要术》这一本农书。待与赫连劲商议之后,便让君昊胤大出血拨款支持农业发展。然而,农书的编写耗费的不仅是财力还有人力,普及运用也非一年就能完成,毕竟要让不识字的百姓看懂书,很有难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