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或者说,自斩苏钊那一刻起,两人就夫妻缘尽了。
皇帝安慰皇后:“济大郎不孝,我们还有深二郎。”心里想的却是袁宝林和蔡修仪俱有孕,他不愁无后。
“陛下,臣妾和你做了十年夫妻……你怎么这样狠心无情?看在我们十年夫妻的份上,陛下竟对臣妾的家人下得去手?陛下曾经许诺过臣妾的那些话呢?”皇后接连二三的质问,却觉得怎么问,都不能抒发胸中憋着的那口气:“陛下,十年夫妻啊,你欺我、瞒我、骗我至此!”
皇后昂首:“十年夫妻,陛下,你可曾真心待过我?”
皇帝心里想着,他对她自然有真心。
但皇后的语气太过于硬,皇帝听着听着就烦躁起来,再转念一想,就因为同苏妍妍做了夫妻,才有了孽子谢济!皇帝不由出口道:“够了,十年夫妻又如何?!朕同常蕙心也做过十年夫妻,还不是杀了她!”
此话一出,皇帝张着的唇合不上,自己也吃惊,怎么就说了出来?
皇帝放眼四周,心想,这些长着耳朵的宫人内侍,皆留不得了。
皇后却没想那么多,一心念的,都是从年少到中年唯一喜欢的那个男人,负了她。皇后哂笑:“陛下这么说,是要杀了臣妾吗?”她气不过,补充道:“就像除去臣妾儿子,兄长那样。”
杀掉亲子,皇帝心中有愧。但他不觉得除去苏氏兄弟有错,皇帝纠正道:“莫提你那些兄长,是他们自己不争气!”
皇 后心冷,扯着嘴角笑道:“是,我的兄长们是不争气。”昔年苏家几番争论,数句私语,本该人人烂在肚子里,不告诉皇帝。这会撕破了脸皮,皇后也不管不顾了, 将当年的非议拿到明面上说:“我的兄长们不晓得自立为尊,反倒扶着别人登帝位,帝位到手,就被别人砍去了脑袋!”皇后觉得自己真傻,一心一意搭上全家,辅 佐谢景登位,还天真的以为,世上最大的荣耀莫过于夫君和儿子皆是帝王。
皇后转念又想到,苏铮出征前对她说的那些话。皇帝这般薄待苏铮,苏铮却还想着帮皇帝掩住当年与狄人密签的卖国协议,替皇帝抗下黑锅。皇后不由道:“铮哥直到出征,都始终忠心耿耿为陛下着想,舍自己清名,替陛下擦干净黑污!”
闻此言,皇帝猛然抬头,直对上皇后双眸。只一眼,皇帝便看出来,皇后知道他当年同狄人密签了协议。
她连这事都知道了?是苏铮告诉她的?她在替苏铮打抱不平?皇帝忽然又记起佛手钏的事,心头不是滋味。
不是醋意,就是感觉别人动了自己的东西,这东西还跟着别人跑了,不舒服。
皇帝目光冷却:“梓潼,你随深二郎去梧州吧。”
皇后伫在原地,将皇帝这句话过了一遍,明白皇帝的意思是要废后,将谢深远封梧州。
梧州地处偏僻西南,多雾障,多虫蚁,只有流放的罪臣,发配的犯人才会被贬去梧州。
昔日是哪位多情郎君,在她耳畔蜜语:妍妍,朕甚是疼爱深二郎,虽不能立他为太子,但绝对不会薄待他。朕将他封为冀王,让他永永远远留在父母身边。
皇后笑出泪来。
过会,皇后伸手抹去泪眼,保持着姿容整洁,不失凤仪,问道:“陛下不打算让深二郎继任太子么?”
皇帝心想:这不是多此一问?苏妍妍几时也糊涂至斯!枉他以前还喜欢她的聪明。
皇帝耐着性子答道:“不打算。”
皇后并不知道蔡修仪、袁宝林皆怀了孩子。皇后以为皇帝除了谢济、谢深外,再无他子,不由讥讽道:“哈哈。陛下您都不担心自己无后吗?”皇后昂起下巴,傲慢道:“谢景,早知如此,当年直接让小皇帝认你做爹啊!”
这句话骤然刺痛了皇帝,他前迈一步,眸露阴沉,逼问道:“苏妍妍,你什么意思?”
皇后目睹着皇帝的反应,见他脸色变阴,她心中反倒生起一股痛快开心。
痛快开心过后,皇后又觉得难过。想起从前,第一次偷。窥到谢景从太后寝殿内出来,神情慌张虚怯,与两人之前背着常蕙心偷。情何其相似……也就是从那一天起,皇后明白了,就算除去常蕙心,她也不能将谢景锁在身后,让他只属于她一个人。
皇后冷笑着,高声回答皇帝:“什么意思?呵呵,反正你也是他有实无名的后爹啊!”
皇帝的心刹那揪了起来,最隐秘最难堪的旧事,犹如一道经心上划过的伤疤,愈合了多年,却仍隐隐作痛。这次这事被苏妍妍重新掀露,就好似伤口被人残忍再次撕裂,全是血淋淋。
皇帝涨红了一张脸,难堪,还是难堪;恼怒,还是恼怒。
谢景喜欢过常蕙心,喜欢过苏妍妍,却从来没有喜欢过前朝太后。
当年的谢景,少年才俊,意气风发,从会稽努力挣回京城,最初的念想,也不过是近庙堂,能更好的抒展报国之志。
小皇帝年幼,太后摄政,重用谢景,谢景竟懵了眼,没看出她有旁的心思,以为是圣光厚德,感激不已。谢景勤勤恳恳担任吏部尚书,罢朝后,太后经常留谢景在宫中议事,他也没往歪处想,一心想着做中兴之臣,力挽狂澜。
伪帝逼宫造反,谢景第一个站出来,护小皇帝和太后西幸雍州。他那时热血沸腾,曾有一刻想着,就这么为国捐躯了,那也是死得其所,能瞑其目。
难 以忘记那耻辱的一日,谢景饮了一觚太后赐的御酒,眼皮打颤,昏睡过去。再醒来时,凤床,纱帐,袅袅烟香,谢景发现自己不着。丝缕被束缚住四肢。太后则骑跨 在上,同样不着。丝缕,凌驾于他……谢景本能地收紧四肢,想要挣脱,却发现精钢坚铁,挣脱不得,只留下一长串金属碰撞的声音。
太后欣赏着谢景的徒劳挣扎,待他停歇安静下来,不质问了,也不骂了。太后便以一种俯视和赏鉴的姿态,挑起谢景的下巴,告诉他:“谢大人,你认真起来的样子,真好看。”
莫大的羞辱从头淋到了脚,谢景的世界陡陷黑暗:他辛辛苦苦忠君侍主,努力了这么多,自以为靠的是才学和谋略……却原来,能获得主政妇人青睐,不过是因为他长得好看。
受了此辱,不如自尽。谢景正要咬舌,却发现酒劲和烟香里多添了算计,他底下竟不可控的支起,迎合起来……谢景身子动着,头默默偏向一侧,心哀暗道:自古以来的面。首,应该就是这样的吧。
……
皇帝咬牙眯眼,他不想回忆这件羞辱旧事,但是苏妍妍重提起来,就好似打开了闸门,那些痛苦又耻辱的画面,全部如潮涌过来。苏妍妍她为什么要提起来?!
这旧事隐秘,皇帝一直以为苏妍妍不知道。这会苏妍妍一讲,皇帝突然觉得,苏妍妍一定背着他,嘲笑他许多年!皇帝脑海中甚至能构想出苏妍妍和苏铮男。盗女。女昌,完事后搂在一起嘲笑皇帝的场面。
皇后不知皇帝心中所想,还前近两步,逼近皇帝,几乎与他面对着面,继续在他心口上捅刀:“谢景,你也就是靠着女人爬到今天,先爬我的床,又爬太后的床,你与那女支子小倌何异?”皇后说完,得意而笑,嘴角高傲一勾,对眼前的男人流露出轻蔑。
又来了,她又是这种笑!他最厌恶她这个表情!
皇帝忿然怒吼一声,伸手扼住皇后的脖颈。
☆、第52章 鸦鬓娇颜(十二)
苏妍妍没想到皇帝会对她动手;本能叫道:“陛下,我们还有深二郎!”
这一叫是自保求饶;但听在皇帝耳中,却想:谢济样貌像皇帝;还能确定是皇帝的种。谢深长得像他的母亲;没准;不能确定谢深的亲爹是谁。
若对一人无情,便习惯性将她处处往坏了想;皇帝不仅没有松手;反倒在虎口上加力。他身上有两处重伤;他一施力,整具身子皆扯着疼;但注视着皇后狰狞卑微的表情,竟有了快意。
皇帝虎口的力道,一层一层逐步加重起来。
四周的暗卫宫人全吓坏了,宫人里有不少是跟随皇后从中宫来的,主仆之间有感情,全跪下道:“陛下恕罪,求陛下饶过皇后娘娘。”
暗卫中有胆子大的,于心不忍的,上前小声道:“陛下……”
皇帝道:“都退下,朕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一句话,说给周围的暗卫、宫人、内侍们听,同时也说给苏妍妍听。
苏妍妍直到听见了这句话,才彻底醒悟过来:谢景不是同她斗嘴,闹脾气,他是真的要杀她。
谢景不会再容忍她了,永远不会了。
苏妍妍这才后怕起来,对死亡的恐惧令她瞪大了眼,脸上的表情似求饶:她错了,求陛下开恩,求陛下松手!她从此做牛做马,服服帖帖!
皇帝却死死扼住苏妍妍的脖颈,并没有一丝一毫想要松手的意思。
窒 息在一分一分加剧,犹如慢刀子削皮割肉,远比一次给个痛快要折磨人。苏妍妍怕得哭了出来,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她想到的竟是最艰苦的那几年,未成亲便生子, 躲躲藏藏,每天的日子都过得见不得光。但是父亲和兄长们依旧疼爱苏妍妍,因为同情和怜爱,父兄们反倒更包容她,关切她。谢景也是一样,觉着心中有亏,他来 看望她的日子虽然少,但每一次来,都是任她骂,任她捶。她哭,谢景就抱住她,哄她。
苏妍妍脑子里回响起一句话,父亲说:谢景皇胄,日后必成大器。妍妍,你跟定他没错,现在吃一点苦,日后肯定享福。
苏妍妍此刻才明白,父亲说这句话,不是真心的。父亲因为疼爱自己的女儿,所以万事顺着她。
苏妍妍心跳从加快到微弱,意识逐渐昏迷……最终没了气息。
皇帝手一松,皇后似泥滩在了地上。
皇帝道:“来人,赐鸠酒。”
暗卫们上前,注视着口唇颜面皆呈青紫色的苏妍妍,皆犯了难。为首的暗卫蹲下来,一探苏妍妍鼻息,确认她的确是死了。暗卫不由道:“陛下……”废后已经死了,还怎么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