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红月大长公主很忙,她也难抽出多少时间去陪杨广北。而渐渐的,杨广北性格形成之后,虽足够地尊敬自己祖母,但却难以同其亲近起来了。
“祖母,我……”
杨广北默默观察一番红月大长公主,心想:她看起来似乎也没有怎么生气愤怒的样子?至少,没有气病了不是么?
得到如此结论,杨广北心中便踏实许多,道:“多谢祖母偏爱。只是……”
他本想说不要,但想起不久前还同红月大长公主哭过穷,这话便也不能说了。他正想找一个别的理由,推辞一番,却见红月大长公主摆摆手,道:“你不用说了。只当是我给了你媳妇肚子里的重孙。”
“本宫曾想过,你母亲不在了。待他出世,本宫多少能帮着看看的。”红月大长公主道。
这句话的意思,是她想要将孩子抱到自己处养着?林宜佳执笔的手一颤,笔尖一点墨差点儿落在了纸上。杨广北也是心中一紧,想到红月大长公主还想给他找个“伺候人”来着,未必做不出抱养孩子的行为,心里刚刚生出的那点儿难受一下子消失不见,道:“多谢祖母关心。”
话都显得有几分硬邦邦的。
他一向话少的很,红月大长公主倒也没有听出什么。
她揉了一下太阳穴,似乎还想要交待什么,但又什么也没说,摆摆手,道:“你们也都不是那没本事吃靠都是公中的,所以应该不会为了些许银钱就生出罅隙来。那便这样吧,你们去老侯爷牌位前上柱香,回去之后,挑个好日子热热闹闹地搬出去吧。”
“迟早有这一日。”最后一句话,她声音放的极低,以至于林宜佳在她身边也没听出什么来。
红月大长公主露出了倦色,众人便陆续告退。
出了门,兴国公和武兴候脸上难免高兴不起来。打发了众位小辈休息,他们喊住了杨广北。
“嫂子,我送你回去。”杨锦心道。
杨广北点点头,对林宜佳道:“你一路小心些。”看着林宜佳同杨锦心稳稳地离开了,才回头同二位叔父行了礼,道:“二位叔父有什么吩咐?”
兴国公看着面容沉静的杨广北,眼神中生出一些复杂,低声道:“我一直想问你,关于当年你祖父的事……你是不是真有什么证据?”
兴国公和武兴候二人紧紧地盯着杨广北的脸,想要同他的脸上看看出什么来。
杨广北微微一抬起眼睑,眼神淡然,轻声说道:“当年之事,已经做了了断。二位叔父此时再来追究,并无半点意义。”
这也就是说,当年老侯爷真的死得蹊跷?
兴国公和武兴候闻言身体都是颤了颤。
武兴候声音发紧,难免问道:“了断?如何了断?”
“了断就是了断。有人付出了足够的代价,便是了断。”杨广北声音淡漠,却让人听了心惊。
“那么说……”兴国公的话没有说完。
杨广北的意思已经足够明白,那就是陷害了老侯爷的人,也已经以命抵命。再联想到先帝死的荒诞……兴国公不敢再深想下去。他做了一个深呼吸,道:“你……可收拾干净了?”
杨广北淡然摇头道:“并没什么可收拾的。”
他有足够的耐心谨慎。且景和帝死在天威之下,众目睽睽,无从查起。
武兴候道:“今上年轻有为,你……小心些。”
“我一个靠运气而上位的同安伯,有何小心的?”杨广北道:“二位叔父若无吩咐,我便回去了。”
兴国公和武兴候终是没有开口拦他。
无话可说。
拦下他,还能再说什么?
一想到刚刚一番对话中,杨广北所透露出来的内容,饶是二人从前有些猜测做足了心理准备,也是心神剧震,一时难以回神。
只能目视杨广北并不高大的身影离开,最后,苦笑。
316 法事
夜里下了霜。
清晨,山中地面蒙上一层白霜。
“千里,我瞧着,祖母神态之间有些不太好的样子。”林宜佳一只手抚摸着肚子有些忧心,又道:“但愿是我看错了。”
红月大长公主并不愿意在她活着的时候分家。
这是明摆着的。
武兴候夫人如釜底抽薪般的不告而行之举,逼着红月大长公主不得不顺着她的意思将这个家给分了……按理说,红月大长公主肯定还是异常愤怒,怎么着也要怒斥武兴候夫人一番的。
又加上兴国公夫人和杨广南的那番冲动荒唐的下聘定亲,前面还有魏薇留住坤宁宫一事……这些事情凑在了一起,红月大长公主作为府中身份辈分最高的当家人,怎么也应该早日回到府中全面坐镇处理才是……
但红月大长公主却并没有提回府之事。
反而,她找到了方丈,提出了欲在寺庙之中给老侯爷做七七四十九日法事,请求其封闭山门,三日后便开始。
方丈应下了。
武兴候心中沉了下去。
武兴候夫人已经向外面宣布了三日后在新侯府宴客,这一下只能取消了!不然,为老侯爷做法事,他为人子的,一家人若是在热闹宴客是怎么回事!那不是明摆着告诉别人不孝!这就是逼着他们不得不再来这里!什么乔迁之喜遥遥无期!
这不是逼着人非议新武兴候府!
而他却一个字都不能提。
只能派人去将自己的夫人和杨广度叫回来。
而林宜佳却觉得,红月大长公主想要做什么法事,并非是为了膈应武兴候。她瞧着,大长公主根本就从说出“分家”的那一刻起,就像将武兴候这一房人在她心中的联系给剥离了一样,根本就不在意他们如何如何了。
林宜佳认为,红月大长公主根本就没有想过,她所要求的行为,会不会给武兴候一房人带来不便和难堪。就算有谁提醒了她,她怕也不会有半点在意。
“祖母出身高贵。又一辈子顺遂无比。”杨广北道:“她大约是思念祖父了吧。祖父走了有好几年了。”
林宜佳点了点头。
只怕这老侯爷先她而走,就是她这辈子遇到的最大一个坎儿吧。
这个坎儿,她从前瞧着像是迈过了……如今瞧起来,似乎并没有迈过去。
或者说,从前她尚有一个“不成器”的杨广北需要她惦记,如今杨广北已经成家立业,现在更是儿女各自分了家,红月大长公主心中再找不到可以牵挂的点?
林宜佳隐隐觉得不对劲儿。
但红月大长公主到底是杨广北的祖母,也是一直极疼爱他的。林宜佳总不能开口,将自己如此不好的预感说出来。只能暗自忧心。
“蓝田。”
回到禅房之后。林宜佳听着大殿上传来沉重的钟声和高低抑扬的诵经声。心头实在难以平静。
她是孕妇。顾念胎儿,她不能久坐诵经,只安放了一座送子观音像在禅房中,早晚上香。并没有同所有人一起去做法事。
“今儿是第几天了?”林宜佳问她道。
“第七天了。夫人。”蓝田轻声答道。
才第七天。
林宜佳站起身,又缓缓坐回来,道:“你找本论语来,诵给我听。”
蓝田应下,很快坐在林宜佳身边轻声诵读起来。
她沉静温柔的声音渐渐压住了远处的诵经之声,心头的难受也慢慢消下去了一些。
皇宫。
念福宫。
跪在蒲团上的人儿心仿佛都是死的。听不到半点诵经之声,只余那木鱼声“空、空、空”的、反反复复的响。
安悯换上了同其他人一样的青灰色僧衣,歪坐在蒲团上,神色木然地看着上头的碧水观音像。
观音是大慈悲大智慧之主。能应信众所有的求肯。
但她立在这里,安悯只觉得十分讽刺。
子嗣吗?因为子嗣,她虔诚地拜过多少次观音娘娘,在多少间寺庙中添了不菲的香油钱,却依旧没有保住她的孩子。她的两个孩子。
姻缘吗?她如今已经是废人一个。只怕要向这身边这些年轻的太嫔一样,永生都再不能走出这座宫殿了。只怕,她赵安悯在外,已经是“重病而亡”了呢……呵呵。
求健康?
她被送到这里来,送到这里坐着之后,的确是从浑浑噩噩中清醒了呢。瞧,观音娘娘还真是法力无边呢。
赵安悯看着观自在菩萨,嘴角弯起来,露出浓浓的嘲讽。
也不知道是这些太嫔们是如何记时的。
所有的木鱼声在一瞬间停了下来。让正漫不经心听着的赵安悯的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几位太嫔像是没有看到多了一个赵安悯似的,木然从她身边走了过去。
只剩林唱佳和李月盈没有立即离开。
“安悯公主?”李月盈一边故作诧异地问道,一边暗自打量着她。面色灰白,的确像是重病着的;只是,见她眼中虽然有些红丝,但神志却是清醒的呀,怎么也不像是得了癔症的……
“我不是公主了。”赵安悯神态平和,问出了自己的疑问,道:“你们是怎么计算时间的?木鱼声一下子就停下来了。”
李月盈苦涩一笑,道:“早课敲三千次,晚课敲二千次……这里日子难熬,若是不找点什么让自己专注些,怕更难过。公主……恩,您怎么到这里来了?”
赵安悯没有立即回答李月盈,而是坐在地上看向林唱佳,道:“你是林宜佳的五姐吧?我记得你。”
林唱佳愣了一下,道:“见过您。”
“我记得,你一向称我为嫂子的。”赵安悯轻轻地道。
林唱佳闻言吃不准赵安悯是什么意思,便改了口,喊了一声“嫂嫂”。
赵安悯灰白的脸上绽放出一个笑容,露出一抹激动的潮红来。
她在全身上下摸了摸,而后叹息地道:“可惜,我也没有好东西给你了。”
林唱佳抿着唇,没有接她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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