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墨神色未变,只一鞭猛抽到马背上。
燕京东城这处民居比邻,街道小巷幽深纵横,此时夜已深沉,各家门口挂着灯笼不足以驱尽所有阴暗,小巷街道阴影重重。道路曲折,马车急行在小巷之中,远没有骑兵便利。不管方墨怎么机灵,身后骑兵仍是源源不断追来。
那人清亮眸子已是有些发直了,眼见方墨突然驾车往一石拱桥上驰去。桥面狭窄,只堪堪容得下马车两轮。他更是牢牢抓住了车轩。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一声。方墨突然转头过来,沉声说道:“往河里跳。”
马车极快,方墨声音入耳,那人一愣,怀疑自己听错了,眼神不由得往下方幽黑河水往了一望,浑身一个激灵。这般跳下去,不摔死也要冻死啊,他不敢。正要说话,却见方墨突然站起身来,一脚踹向裴霖,裴霖偌大身躯猛然压下来。那人一时不查,直接翻滚下去。
嘭嘭两声落水声响起,方墨伸头一看,黑幽河水泛起了水汽,她猛然扑到马背上。手中短匕猛地刺向马臀,那马受了这一剧痛,前蹄直立起来,险些将马车拉翻。方墨顺势跳下河里。
这一变故只在片刻发生。
待她重新浮上水面时,那马车已是跑得不见踪影了。石拱桥上骑兵轰隆隆追过去,无一人往下方看一眼。方墨脸上血水洗净了,一张青白脸上黑幽幽眸子望了一眼桥上之后,转头往水面四下搜看。
临河人家门口挂着数盏灯笼在幽静河面上泛出点点星光。先前落水那人也浮出了水面,到这时也记得方墨的话,竟是一边凫水,一边还抓了裴霖。方墨见他这时候都没有放手,黑幽眼睛不由得一抽,凫过去与他一同拖了裴霖上岸。
上了岸来,那人已是冻得浑身只打哆嗦了,面上黑巾也掉了,露出一张清秀脸来。方墨见了,一怔,说道:“原来是你。”
宋怀玉清亮眸子看着方墨,讪讪说道:“我,我……”许是又想起方墨原来那番狠话了,只说了两字,终是低下了头去,不敢再看方墨,心里暗自寻思方墨会不会再赶他走。
周围静悄悄的,宋怀玉突听得方墨骂了一声“该死”,这才抬起头,看见方墨已经蹲在裴霖身边,头低伏在他胸口,也不知道在听什么。宋怀玉连忙起身过去,伸手一探裴霖鼻息,不由得一惊,失声说道:“他,他死了?”
裴霖脖子上了受了刀伤,后又遭了方墨一击,神智尽失,猛然落水,自是不会换气,竟是直接溺过去了。
方墨却不说话,只将裴霖放平了,一下一下按着他腹部。宋怀玉知道这溺水的人,若是能及时倒出腹中积水,还是可以救回一命的,方墨此举显然正在做这事。没过多会,裴霖口鼻之中涌出大量河水来,方墨又低伏下来,听他胸口动静,松了一口气。宋怀玉又伸手探了探他鼻息,已是有微弱气息了。
方墨自然不会好心肠救裴霖性命,只是眼下形势莫测,若是再有追兵来,裴霖这个挡箭牌还是很有些用处的。她一见裴霖有了微弱呼吸,就不再管他,抬眼看周围情形。这临河两边皆有住家,数盏灯笼将幽静河面照得莹莹点点,夜静深沉,这些人家家门都紧闭着。那些追兵虽然暂时被马车骗了过去,但是总会有追上发觉的时候,到那时候再杀个回马枪,他们几个可不会再有人来救命了。
方墨转头看向宋怀玉,他正蜷成一团,冷得直打哆嗦。这寒冬河水极是冰冷,经了这一泡,两人脸色都冻得一片青紫。方墨还好,自借了这身体起,就从未松懈过锻炼,一时也能扛得住,宋怀玉就冷得牙齿都直打架了。
方墨静静看了宋怀玉几眼,说道:“你能背得动他吗?”
宋怀玉看看了裴霖,又看了看方墨,暗自一咬牙,说道:“背得动。”
方墨将裴霖放到宋怀玉背上,帮忙托着他胳膊,宋怀玉微微颤颤站起身来,说道:“咱们,咱们现在去哪里?”
方墨看了看宋怀玉脸色,说道:“跟我走就行了。”
宋怀玉背着裴霖,方墨在一旁帮忙托着,走上岸去。宋怀玉按方墨指示在小巷里穿梭,夜正深沉,加之这处才出死人大事,附近各家门户都紧闭着,街上行人尽无。方墨一边带着他们往前走,一边低声问宋怀玉道:“你认识裴霖?”
宋怀玉看了方墨一眼,见她目光转向他背后裴霖,点了点头,说道:“认识,他从前是廷尉司正时,就是国公府的常客。只是最近倒是来的少了。”
方墨惨白嘴角现出一抹讥笑来,又淡淡问道:“你怎地知道我会在那里的?”
宋怀玉低着头,微不可闻说道:“我,我是路过时无意听见的……”其实自打宋怀玉见了方墨一面之后,对漠北方便消息就极是关注。这几日温国公宋祖安脸色十分不好,他到处一打听,就知道出了大事,因是实在担心方墨,更是十分关注。知道宋祖安与廷尉司人马今夜要在东城布局抓一漠北要紧人物,虽然不确定要抓的是不是方墨,但是还是事先就守在附近。
宋怀玉见方墨不吭声了,心中又有些忐忑,微抬眼角看了方墨一眼,见她青白面上无甚异样神色,心里既有股暗暗失落,又有些放松。
两人默不作声前行,宋怀玉背后裴霖突然微哼一声,方墨停下脚步,扒过他脸看了看,昏暗灯光之下,裴霖白净脸面早已变成了青紫色,颈脖处伤口重新裂开了,血顺着衣襟将胸口都打湿了一大片。
宋怀玉心中害怕,忍不住低声问道:“他,他是不是要死了?”
方墨青白面上一片肃静,无任何担忧之色,看了看周围环境,指了指左边方向,说道:“往这边走。”
宋怀玉依她所指前行,越走心中就越是疑惑,又忍不住问道:“方,方墨,咱们怎么又走回来了?咱们为什么不出城去?”
方墨径直往前面带路,沉声说道:“现在廷尉司人马封锁了五城,耳目满城都是,我们早出不了城,也只有这一处反而是最安全的。”
宋怀玉将信将疑跟在方墨身后来到一处高耸院前下停了下来。方墨说道:“放下他罢。”宋怀玉依言将背后裴霖放下来,松了松背脊,一路这么辛苦背来,他早不觉得寒冷了,看了看四周,不由得将眼睛瞪得老大,看着方墨,说道:“方墨,这里,这里……”
方墨青白面上现出一抹诡异微笑来,轻缓缓说道:“这里你来过,是不是?”
宋怀玉点了点头,这院里住的女人是漠北来的,两人还同了一路,自然是认识的,后来温国公纳了她做外室,他还被请过来喝了一回酒的,对这里也十分熟悉。
方墨微侧头,似笑非笑看着宋怀玉,说道:“这院里女人叫谢香菱,想必你是知道的。她还有一名,唤谢红香,从前在漠北时是第二军统帅胡永利将军的第九房姨娘,这个,你知道不知道?”
宋怀玉膛目结舌看着方墨,摇了摇头。他两年前与谢红香一路同来燕京,就隐隐觉得这女人非寻常漠北女子,只是宋祖安对她极是看重,一到燕京就纳她做了外室,他一依仗别人过活的外地人能有什么说话权?只得将这份不喜埋在心里,平时也尽量对其敬而远之。
方墨望了望那高耸院墙,不远处昏暗灯火照在她面上,黑漆漆眸子阴寒杀气弥散出来,轻飘飘说道:“既是同乡,来到了门口,咱们就进去看看吧。”一转身,又看向宋怀玉,“你既是来过,那就带个路吧。”(未完待续)
第二十九章 心情不好的谢香菱
两人借一株靠墙大树翻了院墙过去。方墨看了看四周,院里静悄悄的,不远处游廊里灯火映照过来,这处树木稀疏,长廊幽静,空无一人,显然是个后园子。宋怀玉拽了拽方墨衣角。方墨蹲了下去,宋怀玉脸色苍白,瞟了一下四周,指了地上裴霖低声说道:“他,他好像没气了。”
方墨伸手探了裴霖鼻息,又听了他胸口动静,低声问道:“谢香菱是住哪一处的?咱们快些过去。”
宋怀玉点了点头,重新吃力将裴霖背在背上,方墨在一旁助力,两人沿着抄手游廊前行,夙夜深沉,树影婆娑,周围静悄悄,除却几盏孤零零灯火,他们一路行来,没有遇到一个人。
宋怀玉极是吃力背着裴霖,又担心他就这么死在自己背上,这裴霖掌了廷尉司多年,在燕京也算是一号人物,就这么死了,被人察觉,自己一准脱不了干系。宋怀玉心中害怕,忍不住低声问方墨:“谢,谢香菱在漠北到底做了什么?”方墨一边细看周围动静,一边低声说道:“你是漠北人,恨不恨毁了漠北的北狄人?”
宋怀玉咬牙切齿说道:“那还用说。”他家在肃北也是望族,北狄围城之始,全家人为避战祸,便迁到虞山自家田庄里,本想着山庄之中物质充沛,安生躲个三五月,等战火停息了,再回城里去。谁知道宇文飏人马扫荡虞山,富裕山庄成了地狱,父母皆丢了性命,妹妹也失了踪迹,生死不知。这等大仇,怎能不恨?便是后来肃北沦陷。身边人又一个个死去,困守内城的艰难,生不如死的日子。这一切还不都是北狄人造成的?
方墨看了他一眼,淡淡说道:“我若告诉你肃北城失,是因有奸细打开城门而起。你怎么想?”
宋怀玉一下停了脚步,怔怔看着方墨。脸色分明又白了几分,喃喃说道:“你,你是说,谢香菱是……”这话一出,他自己都觉得惊悚,忍不住打了个寒战。那谢香菱只不过是个女子,便是有些心机。可将数十万条人命这般轻贱,她当真做得来吗?若她是奸细,那温国公宋祖安呢?
可方墨脸色平静,黑幽幽眸子中平静好似一滩湖水,分明就是承认了这一说法。
方墨看宋怀玉失魂落魄的样子,白皙面上不禁带上了一抹冷笑,说道:“你在温国公府呆了两年,宋祖安是怎么爬上这位置的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