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顾不得呼痛,张大的嘴巴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同样大张着的眼睛也只能直勾勾地看着前方……他不能眨眼,眨眼之前还是囚室还有李去非温柔怀抱眨眼之后整个嘉靖府大牢在他眼前分崩瓦解……
仍然不断有屋顶墙壁坍塌,碎石瓦片断木在他身周坠落,奇迹一般没有伤及他,各种声响混杂在一起震耳欲聋……也不知过了多久,如同开始一般突然,所有的崩坏又嘎然而止,他的头顶上方终于只剩下空荡荡的一整片夜空。
尘土飞扬中,月光雾蒙蒙地照下来,马炎正孤伶伶地跌坐在废墟间,整个人似乎也从内里崩坏得一塌胡涂,表情和思想一遍空白。
喧哗的人声仿佛是从遥远天际降临到这鬼域一般的人间。有人扶住他的肩膀,扳过他的脸,他的眼睛映出一张熟悉的脸……不,他们相识六年,他伴在他身旁五年,今时今日才知道,他所知的那个人根本不存在这个世上。
一切都是假的、假的、假的。
除了恨是真的。
秦辅之忧心如焚地摇晃着马炎正的肩膀,冲他叫嚷,拼命想得到他的回应。马炎正张着眼,他太久没眨眼,眼皮酸涩,眼睛疼得像随时从眼框中鼓出来。
他仍然坚持看了秦辅之一会儿,什么也没说地闭上了眼睛。
……
师傅,徒儿对不起您。
师兄,师弟欠你的,你不用等太久。
第十四章 无底洞
当马炎正悲愤欲绝时,李去非其实平安无事。
虽然……她有点希望自己有事。
她挪动了下身体,把被压在身下的右手抽了出来,就算背后还是硌着沙石碎块,总也比先前舒服许多。
她躺平了,仰面望向伏在她上方的少年。
“小樾……”
“闭嘴。”
李去非苦笑。至少,如果她有事,赵梓樾绝不会像此刻这般待她。
李去非拼全力一掌把马炎正推出囚室,免去他的没顶之灾,却忘了自己。等到听得风声,她只来得及转过头,看着黑乎乎的半边屋顶向她压下来……
那一瞬间她以为自己死定了,恍忽想起许多事,又似乎脑中一片空白,唯一确定的是,她很平静。
平静地合上双目,等待死亡来临。
哪知等来的却是一声怒吼:“给我睁开眼!你还活着,想死没那么容易!”
是啊,如果死亡是如此轻易,又何需她这些年漂泊天涯,忍耐岁月磨砺,风刀霜剑严相逼。
她睁开眼,便看到了赵梓樾。
她事前料到赵梓樾会出现。他对她依赖太深,即便当时激怒之下离开,平静过后也一定会回来。她在公堂上故意举止轻狂,众口相传,赵梓樾要打听她的消息不难。他先冒险闯入府衙救小红,无非是怕她怪他,过后必定会来救她。
可是,“天雷轰”在赵梓樾现身之前炸响了。
那短短的时间里,李去非希望自己是错的,希望赵梓樾真的生她的气,远远地走开,到某个与他童年故乡相似的小镇定居,娶妻生子,这一生一世不再记起她……
但她睁开眼,近处是那张原本俊美无铸的少年面孔,如玉的脸颊上沾满了灰尘泥沙,愤怒的表情扭曲了美貌,眼睛里简直像要喷火。
李去非微微笑。
原来她没有自己想象中伟大,她很高兴他来了。
她也很高兴,她还活着。
赵梓樾冲进来的速度太快,马炎正只看到一个残影,李去非根本什么也没看到,他便已伏在她身上,硬生生替她架住坍塌的房梁。
耳边不断传来木材断裂的吱嘎声,砖石坠地的声音,尘灰呛得她呼吸困难,李去非屏住呼吸,往赵梓樾怀里缩了缩,赵梓樾的身体伏得更低,将她整个包围住。
她枕住他的胸膛,耳边是他的心跳声,健康、沉稳、有力,如同这个少年给她的感觉。
李去非于是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很短暂,或许很长,四周终于再次安静下来。
赵梓樾动了动,支起上半身。
心跳声忽然消失,李去非睁开眼,刚想开口,赵梓樾又冷冷地道:“闭嘴。”
她乖乖闭嘴。
赵梓樾曲起右臂护住她头脸,左臂一振,“哗啦啦”,压在他肩上的沙石瓦砾垮下一片,露出近两尺高的空隙。
李去非不等他发话,慢慢地翻过身,四肢着地,摆好爬行的姿势。
果然赵梓樾回头看了她一眼,抿了抿嘴,转过头,领先匍匐前进。
赵梓樾的方向感极佳,又懂武功,遇到挡路的大件便一掌劈开……虽然监牢已变成废墟,他仍然准确地找到了囚室与囚室之间的通道。
通道上方堆积的残骸较薄,不知从何处还透进了新鲜空气,李去非连忙深吸一口气,胸闷的感觉缓解许多。
两人闷头爬了一阵,前方不远处隐约透进来亮光,赵梓樾心头大喜,正要加快速度一鼓作气逃出生天,后方的李去非却停了下来。
一路上赵梓樾都没有回头,貌似对李去非置之不理,其实一直留心听着她气息是否不稳,行动是否迟缓,她停止前进,他立刻就发觉了。
“怎么了?”赵梓樾回头问道,嗓音干涩,刚才进了一嘴沙土。
李去非更是又累又渴,她不懂武功,将近一天水米未沾,快要筋疲力尽。她低声道:“我们不能就这么出去……”
她没说完赵梓樾就明白了,她是囚犯,他是劫牢的,此刻废墟外情况不知,最坏的可能是围满了嘉靖府的兵丁,他们这样出去只能是自投罗网。
那怎么办?他习惯性地就想问李去非,话到嘴边,不知为何又咽了回去,改口道:“要不我先出去探探?”却到底仍是个信心不足的问句。
李去非摇了摇头,仅仅这个小动作都让她头晕了一阵,她喘了一会儿,伸手指向右方。
“我们不出去。我们下去。”
赵梓樾顺着李去非所指瞧去,微弱的光线中,勉强看清右方不远处的地上倒着一扇扭曲变形的铁门,而原本安装铁门的所在只余下一个光秃秃的洞口。
他潜进监牢时曾眼见衙役从铁门出入,抓人来问,得知嘉靖府大牢共分三层,那铁门后便是通向二层重囚区和底层死囚区的通道。
但他知道是一回事,李去非是怎么知道的?她说“下去”,明显她清楚那黑乎乎根本什么都看不清的洞口通向何方……好吧,她是李去非,这便值得他无条件信任。
于是赵梓樾沉默地听从了她的意见,两人转换方向,爬向右侧的洞口。
光线太差,近在咫尺仍是看不清洞内情形,赵梓樾提一口气,试图凝聚内力运用夜视能力,胸腹间却一阵涌动,一口血差点脱口而出。
他知道刚才替李去非挡那一下到底还是受了内伤,又运转内息,强行将伤势压了下去。
“你待在这里,”赵梓樾勉强维持住声音的平静,道:“我先下去看看。”
身后传来李去非小声的说话,赵梓樾听不清她说什么,却不敢回头看。他此刻的脸色想来难看到极点,李去非精通医理,必然瞒她不过。
他稍一犹豫,再想到再磨蹭下去他伤势加重,李去非逃出生天的机会更少,咬了咬牙,他毅然跃进洞内。
按赵梓樾的设想,铁门后既然是连接上下三层的通道,最大的可能性便是阶梯,再不然便是向下的斜坡,他没有李去非天马行空的想象力,只能得出这两种结论。
所以,当发现所谓通道只是一个直上直下的深洞,并且他自己正在飞快地下坠时,赵梓樾呆了一呆。
这一呆之间,他便坠到了洞底。
“砰!”千钧一发之际,赵梓樾向洞壁横蹬一脚,硬生生将下坠之势化为脚力,石壁表层被蹬得粉碎,他借势后跃,轻飘飘落下地来。
脚沾地的一瞬间,胸中的翻腾再也无法压抑,赵梓樾“噗”一声喷出一口血。
这口血一喷,赵梓樾体内在经脉各处乱窜的气血似乎找到了出口,争先恐后往外蹿,他站立不稳,手扶住石壁,弯下腰一口接一口地呕血。
不行,不能再吐了……赵梓樾头脑一阵一阵眩晕,根本无法思考,却记着有一件重要的事要赶着办,否则追悔莫及……可是……是什么事呢……什么事……
眼前越来越模糊,脚踏的地面变成了浑不着力的波浪,起起伏伏地荡漾,赵梓樾贴住石壁的身体一点点往下滑,慢慢慢慢合上眼……
最后一丝残存的神智将要泯灭,仿佛遥远的远方忽然传来一声呼喊:“小樾,我下来了——”
赵梓樾蓦然睁眼,心胆俱裂。
“不要——”
第十五章 无人觉
睁眼便见到跳跃火光。
赵梓樾停了一刻,慢慢地转过头。
侧方燃着火堆,烧火的人明显不擅此道,乱七八糟的木块残渣盖住了火头,可怜的火苗奄奄一息。
赵梓樾伸长手,拣了火堆旁边一根木条,将“柴禾”稍稍拨弄出空隙,火苗迅速茁壮起来。
光线的由暗变明惊醒了打瞌睡的李去非,她侧头看了赵梓樾一眼,打了个呵欠,慢腾腾地靠过来,探手按住赵梓樾的脉门。
“嗯,当年那本《易筋经》果然是真货,昏迷之中内息仍能自行运转疗伤。气血归位,你死不了了。”她简短地说完,打了第二个哈欠,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发现赵梓樾盯着她看,懒洋洋地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这里不见天日,从我饿肚子和渴睡的程度来看,你少说也昏迷了一天一夜。”她顿了顿,第三个哈欠,道:“还有,我是人不是鬼,我没有跳下来。”
“你动作太快,没听我说完就跳,我明明说了,先扔块石头试试洞的深浅。当年为了防止重刑犯越狱,刑部规定天下府县以上监牢统一建为三层,二层和底层的重刑区筑在地下,三层间由绞索操控竹笼贯通上下。”李去非抬头望向那个直溜溜的深洞,火光只能照亮洞口一截,看不到另一端的情形。第四个哈欠过后,她又道:“应该是‘天雷轰’炸毁了绞盘和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