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里还躺着人事不知的赵梓樾!李去非对当头而下的刀光视而不见,拼尽全力奔向马车。刀风割断她数茎发丝,韩珍及时推了一掌,将那杀手击飞了出去。
“轰”一声,那杀手坠到雪地里,琼瑶飞溅。
韩珍眼中杀机迸发,待要补上一脚,身后传来小丫头的惊呼,他急回身,又是一掌击出。
李去非到底晚到一步,刀光滚过,马车车厢崩塌解体,赵梓樾平躺在残骸中,任由漫天刀光罩下。
李去非向前一扑,硬是挤进刀光中,将赵梓樾护在身下,然后,闭上眼。
眼睛虽然看不见,李去非心头却奇异得一片清明,她甚至能凭借刀刃引起的风声,描蓦出刀锋运行的轨迹……就这样吧……小樾,每次都是你保护我,想不到最后还是要靠师傅我……早知道师傅我就多少学点功夫……哪怕学学逃命的功夫也好……
李去非闭着眼,一遍黑暗中,她仿佛看到银白的刀锋堪堪触及她的头顶、脊背、手臂、腿,整个人瞬间就将像马车一般粉身碎骨——
她等到的,却是一声似曾相识的沉喝。
“放!”
惨呼声盈耳。
第二十章 睿王爷
尖厉的破空声、惨呼声、沉重的坠地声……所有的声音混乱而短促。
李去非仍然伏在赵梓樾上方,闭着眼默默地聆听着,直到一切平复,四周重又静下来。
拉车的马儿不知何时跑得无影无踪,车厢四五分裂,只余下一个光溜溜的框架,车板上的李去非和赵梓樾。
李去非慢慢地张开眼,第一眼却对上赵梓樾黢黑的眸子。
她一怔,喜道:“你醒了?”
赵梓樾不答腔,眼眸里焦灼、愤恨、屈辱、忧虑……种种激烈情绪,面部表情却维持着平静无波。
李去非即刻明白了,或许是刚才的碰撞让赵梓樾恢复了意识,身体却依然被制,明明意识清醒却不能移动哪怕一根小指——就像个活死人。
身后传来杂沓的脚步声,李去非一动不动地与赵梓樾对视着,她的眼神安定柔和,隐约还有微微笑意,仿佛刚刚才发生的一切只是一场噩梦,仿佛未来不管怎样的艰险苦厄她都能坦然面对。
是的,她真的是这样的,一直是这样的。
赵梓樾的眼神慢慢地变了,所有激烈的情绪一点一点地沉潜下去,变得和她一样柔和、安定。他闭上了眼睛。
身后传来杂沓的脚步声,有人有马,李去非恍若未闻,她伸手握住赵梓樾的手。
和之前不同,他的手很温暖,证明他的内息已经恢复运转,难怪他能这么快稳住情绪,定是想早点冲开禁制。
李去非有点担心,韩珍的手法古怪,连她都不能查出端倪。但她旋即释然,赵梓樾用内息在体内顺着经脉察探,定是比她要精确许多。
一群人和马的脚步声停在十丈开外,有人跃下马,雪地里轻轻一声响,顿了顿,脚步声再次响起。
这一次,仅仅一人。
李去非目不转睛地看着赵梓樾,近一个月未梳洗,他的头发纠结,脸只是胡乱擦过,衣衫还是当初在嘉靖府监牢摸爬滚打那件,散发出酸臭味道。
饶是如此,雪光映照下,赵梓樾玉白的脸漆黑的发,长眉下密合的眼睫,仍是清逸得如工笔勾勒而出。
李去非盘膝坐下来,单手撑住下颌,笑吟吟地饱餐秀色。
那人的脚步声不轻不重,不疾不徐,如同月下散心一般,越来越近。
李去非侧了侧头,左边地上是白衣杀手的尸体,个个不甘心地圆瞪怒目,有的手里仍握着他的刀。
他们当然不甘心。因为他们不是死于决斗,败于比自己更强的武功高手。
每具尸体的致命伤皆是箭伤。
一箭毙命,例不虚发。李去非一眼扫过,全是白蜡杆的雕翎箭,最好,也最昂贵的箭。端王朝律例,有资格配备这种箭的,除了御前班直,只能是皇亲贵胄的近身卫队。
李去非瞥向右边,地上仍然是白衣杀手的尸体,旁边直挺挺的跪着韩珍两爷孙。
那人的脚步声停在她身后,不足一丈。
李去非低下头,雪地里长长一条影子。
那人道:“三弟。”
那人的声音很好听,温柔诚挚,怎么听怎么真心真意。
李去非回首,仍是手撑着头,懒洋洋地看着他,懒洋洋地叫了一声:“大哥。”
睿王百里颉,先帝十七位皇子中排行最末,生母肖妃出身世家,祖上为端王朝开国元勋。百里颉从小“好读书、善骑射”,当今圣上对这个幼弟也极为喜爱。佑康三十二年,匈奴犯边,百里颉以弱冠之龄自请出征,率大军逐匈奴于大漠之北,溃不成军。消息传回,圣上题诗祝贺,更于京郊亲迎睿王班师回朝,从此天下皆知睿王。
佑康三十三年,睿王力主推行新法,当年岁入翻番,国库弃盈,圣上下旨褒奖。
佑康三十四年三月,御史以新法盘剥扰民参劾睿王,圣上再三叹息,亲书“孟子曰,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四月,废止新法。
佑康三十五年,睿王借口圣上体弱、太子年幼,上表自请监国,在朝堂上引起轩然大波。秦辅之当庭怒斥睿王狼子野心,骂一句在御阶上重重顿首,最后额肉绽裂血流披面,唬得圣上匆忙宣布退朝。虽然最后睿王所请被驳回,秦辅之也得到圣旨温言抚慰,睿王与秦相的梁子却算结下了。
佑康三十六年,匈奴再次来犯,睿王请战被圣上驳回,秦相推举门人为将,圣上准奏,睿王大怒之下弃冠而去。从此天下人皆知这两位是冤家。睿王惯于戎马生涯,无论官面还是民望都比不上秦辅之,于是书生议政,乃至走街串巷的说书人口中,秦相是比前朝诸葛武候更忠的忠臣,睿王却被含含糊糊地形容成另一个曹操。
整个佑康朝,知晓事实真相的,怕是只有三个人。
李去非抬眸望向百里颉,他站在雪地中,披着一件白狐裘,一眼看去并不如何英俊,只是一张端正温和的面孔,眉眼间浅浅倦意。
他微微笑着,即便笑着,眉眼间的倦意仍烟笼雾罩一般,温言道:“三弟一路辛苦了,大哥相迎来迟,你不要怪大哥才好。”
“没迟,大哥你来得正好。”李去非摇了摇头,又扫了一眼尸横遍地,无声地叹了口气。
她挪到光秃秃的车板边缘,正要往下跃,百里颉走前两步,举高手来扶。
李去非的动作一顿,看向那只手。
那是一只熟悉的手,她曾经携着这只手月榭对酌,露桥闻笛。她甚至觉得,她的手还记得它的手指长度,骨节形状、掌心的温暖……她缓缓伸出手。
一只手先抓住她的手。
熟悉的手指长度、骨节形状、掌心温暖——却来自另一个人的另一只手。
李去非转头,赵梓樾不知何时已坐起身,面无表情地看着百里颉,眼角也没有看向她。他的右手却坚决地、牢固地握着她的左手。
李去非摇了摇左手,他没反应;她轻轻抽手,他仍是没反应;她使劲抽手,他终于转眸,冷冷一眼瞪来,她老实了,他又更紧地握住她的手。
百里颉旁观这一幕活剧,那两人眉眼默契,一举一动皆是羁绊,曾几何时,他与她也是这般……是他自己先放了手。
百里颉慢慢地收回自己的手,缩进白狐裘细白绒毛的袖口。
赵梓樾先跃下车,太久没能活动身体,他显得有些腿脚不灵便,晃了晃才稳稳地站住了,也像百里颉一样,抬手去扶李去非。
她毫不犹豫地握住他。
落足地面,李去非先整了整外衫,含笑对立于一旁的百里颉道:“适才是三弟见大哥,失礼之处,大哥一向气量宽宏,也不会和我计较。现下……该是小民拜见王爷。”
她向百里颉深深长揖,道:“李去非参见睿王千岁。”
第二十一章 帝王家
百里颉像是想不到李去非会行礼,浑身一僵,错愕地看向她,却对上她身后赵梓樾的双眼。
那少年身形挺得笔直,对他这个王爷殊无恭敬之态,目光冷冷,一瞬的对视后便漠不关心地转开,如同对待任何一个不相关的路人。
百里颉百感交集,对赵梓樾和李去非,他可不就是路人。
他受完李去非一礼,抬手虚扶,温文亲切地道:“自家兄弟,三弟不必多礼,快快请起。”
李去非就势起身,迅速看了他一眼,又垂下眼眸。
彼此都是聪明人,这一番做作过后,旧日情谊与今时今日划分开来,逝者如斯,往事已矣。
两人心里都不由有些惆怅,相对静了一刻。
百里颉先回过神,扫了眼地上的尸体,皱眉道:“三弟可知是谁要杀你?”
李去非坦然道:“嘉靖府衙‘天雷轰’初响,我以为是秦相。事后回想,秦相一向奉行‘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他到牢里看我,事前都会先放迷香将其他囚徒迷晕。‘天雷轰’极难控制,若是他要杀我,又何必将自己置于危险之境?”
百里颉微微一笑:“你呀,对你二哥误会太深,什么时候了,也不忘捎带刺他一句。”
这句话说温软无奈,竟有些宠溺味道,李去非也是一笑,似乎小得意,旁边的赵梓樾看在眼里,仍然面无表情,眉头却皱了起来。
百里颉又道:“后来呢,你可算到正主?”
李去非摇首,道:“我思前想后,实在寻不出有人如此大费周张杀我的理由。”
百里颉轻叹一声,道:“三弟想不到也是该当,因为他要杀的根本不是你。嘉靖府衙的‘天雷轰’轰的是二弟,今天雪里埋人,暗袭的是游猎回城的我。只怕是认出了韩公公,便以为我藏身马车内,微服先返。”
饶是李去非心中隐隐约约早已有所感觉,此刻听到他点明,仍是一惊——同时暗杀佑康朝文官之首的秦辅之和武将之首的百里昭,何人有如此手腕,如此胆大包天?
百里颉不等她问,微微摇首,转头望向城门。
李去非顺着他目光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