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哈哈大笑。被他招惹的人也半点不生气,灰头土脸地陪笑,夸赞樾少爷是武学天才,樾少爷天下无敌。
他那时候并不懂,武师也好,路人也好,并不是输给他的花拳绣腿,而是输给他父亲的财势。
他被宠坏了,保护得滴水不漏,什么都不懂,什么都没有准备好,直到那一天突然来到。
不过是一夜之间,父亲病死,常常流着泪说他和母亲一模一样的舅舅翻脸骂他是野种,前一刻他还在父亲灵前懵懵懂懂地磕头,想着死是什么,是不是以后再不能见到父亲的笑容,下一刻已经被赶出家门。
根本来不及恨,只是困惑,他不懂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向镇上的居民求助,所有人都厌恶地推开他,语气尖酸恶毒,孩子们朝他投掷石块,曾经笑着夸他天下无敌的人们铁青着脸,摩拳擦掌地包围住他……
世界突然变得陌生而可怕,而他真的不明白。即使流落街头,为了求生的本能去偷窃、行骗,和野狗打架抢食,他仍是不明白。他拼命地苦苦地惶恐地思索:他所熟悉的世界究竟去了哪里?他以往的生命是一场梦吗?抑或此刻才是身处噩梦?天翻地覆,天崩地裂,到底是因为什么?
被人摁倒在雪地里殴打,鲜血缓慢地从头顶蜿蜓而下,仿佛某种恶心的虫豸爬过。血糊住了眼睛,当视界里所有一切都变成血红时……他忽然有了答案。
原来这个世界从来没有变过,它从来都是污秽血腥残忍恶意的,他以前不懂,是他的错。
所以他活该。
想通了,他反而释然了,甘心放弃,任绝望的毒藤一圈一圈扼紧他的颈项,直到呼吸断绝……
可是,她出现了。
披着一袭白衣,施施然从落雪深处走来,洁净如一片新雪。
如同这肮脏的世界唯一仅存的一分洁净。
赵梓樾张开眼,慢慢地转头,凝视侧方的李去非。
她睡得正熟,散开的发遮住半边脸颊,微微张着嘴,口唇间的几绺发丝随着呼吸的节奏起伏。易容的药物已全部清洗干净,皮肤光洁,没有了那个碍眼的假喉结,下颚延伸至颈项的弧线流畅,胸前柔软的起伏……
赵梓樾陡然转头,只觉口干舌燥得厉害,翻身跳下床。
他走出两步,停住,又倒回床边,眼珠斜向上望,借眼角余光将李去非的被子拉高到下巴。手指不小心碰到她的皮肤,他立刻像被烫到似的飞快缩回来,快步走到门边,开门出去。
关门声很轻,赵梓樾的脚步声更轻,更轻更轻,雪花飘落的声音。
外头又下雪了。
雪光透进屋内,李去非静静地睁开了眼。
第八章 抢民女
许青青醒来的时候,屋子被窗户透进来的雪光照得通亮。她再也睡不着,起身穿好衣服,走出房间。
天刚蒙蒙亮,约莫只是寅时。雪已经停了,天井里堆了厚厚一层,那棵光秃秃的老榆树枝丫上颤巍巍地担着大片积雪,偶尔抖落些许,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许老爹的房间和客房都很安静,其他人似乎还在安睡,做早饭还早,许青青想了想,决定先扫雪。
找出条帚扫净地面积雪,许青青累得气喘吁吁。歇了片刻,她记起李去非他们的马车停在门外,想必马车上也积了不少雪,于是提着条帚走到门前,拉开大门。
门一开,明晃晃的雪光迎面袭来,许青青不由地闭了闭眼,慢慢地适应了光亮,再睁眼看出去。
黑色的马车就停在大门右侧,拉车的马被赵梓樾牵进了屋,现在拴在厨房后面,所以门外只剩下车身。
许青青走近马车,先举高条帚,把车厢顶部厚厚的积雪扫下来,再清扫车身上斑斑点点的小块积雪。
车夫的位置已经被积雪淹没,许青青费了好大劲才扫除干净,她擦了擦额头的汗水,累得双腿发软,干脆坐了下来。
休息了一会儿,许青青迟钝地想到这个位置是赵梓樾坐过的,她正坐在赵梓樾坐过的地方。因劳动而红肜肜的脸变得更红,明知身边没有人在看,她还是害羞的别过头。
这一转头,偏巧一阵微风徐来,车帘起伏,车厢内的身影若隐若现。
许青青呆住,风停,车帘遮住视线。
她呆了半晌,伸手去撩开车帘,身不由己地钻进车厢。
赵梓樾平躺在车厢内,右臂抬上来遮住眼睛,呼吸缓慢悠长,左腿半屈,左手随意地搭在膝头上。
雪光从车帘透进来,车帘晃动,光影晃动,他就像沉在浅浅的水底,波光在脸和身体上方荡漾。
许青青缓缓地坐在他身旁,看着他的脸,他遮住眼睛的右手。
那手一半在光里一半在阴影里,手指修长,指节处似乎有薄薄的茧。
她看得痴了,也不知什么时候屏住了呼吸,慢慢慢慢地低下头,一点一点地接近。
唇将要触到手指,耳边忽然响起赵梓樾清清冷冷,如同坚冰碎玉撞击的声音:“你这么想死吗?”
许青青只觉一股大力扑面涌至,整个人倒飞出车厢,“啊”一声惨叫,四仰八叉地摔到雪地中。
这一跤摔得太狠,四肢百骸似乎都摔成了碎片,许青青无声地呻吟,脑中一片空白,只剩下疼痛和眩晕。
模糊的视界中,她看到赵梓樾站在车头,抬首似在仰望天空,眼角也没有瞄向她。
过一会儿,少年抬右手拍了拍左袖,眉间微微褶皱,像在抚去什么不洁之物。
许青青晕了过去。
门内传来隐约的对话声,赵梓樾耳尖地听出李去非的声音,眉头皱得更紧,跃下车。
他落足在昏迷的许青青身旁,低首看她。
平心而论,许青青闭着眼的样子很美,她本是个美人,红衣与白雪相映,愈发衬得人面桃花。
赵梓樾看在眼里,却只觉厌恶。
不过是又一个觊觎他皮相的浊物,早在她第一次碰他他就该给她点教训,如果不是李去非抢先一步阻止……
风刮进院内,大门“嘎吱嘎吱”地前后晃动,李去非和许老爹的声音越来越近,赵梓樾偏头睨了眼刚才把许青青扫下马车的左袖,无奈地弯下腰,用左手去抱人。
手将要触到许青青外裳,身后忽然传来杂沓的脚步声和吆喝。
“快快,别又让小娘们儿跑了!”
“跑不了,兄弟们都看着呢!”
“屁!她上次不是在你们手上跑的?一帮没用的东西!”
“是、是,我们没用,衙内,衙内您息怒……咦,外边有两个人,啊!躺在地上的像是许姑娘!”
……
赵梓樾慢慢地收回手,直起身,没有回头。
“王八蛋小子,你想对我的美人做什么?!”
赵梓樾将双手拢入袖中,上身微向后仰,慢慢地车转身。
来人约有二三十名,当中一人衣着华贵,面带骄横,应该就是其他人口中的“衙内”。
端王朝俗例,官员之子称“衙内”,本是百姓爱屋及乌的敬称,奈何这些公子少爷知书达礼的少,仗势欺人的多,“衙内”一词便成了贬义,人人闻之色变。
这位衙内骤然看清赵梓樾的相貌,原本凶恶的神情转为呆滞,直愣愣地盯着他,眼也不眨。他身后的狗腿们也全都傻了眼,有人甚至屏住了呼吸,雪地里一时阒静无声。
赵梓樾一眼扫过,忽然拔空而起,轻飘飘地落到屋顶上,积雪刚好滑落一片,露出白色雪层下黑色的屋瓦,他青色的衣袂随风鼓荡。众人呆呆地随着他的身影抬头,仍然没有人说的出话,半晌,传来一声“咕”,不知是谁咽了口口水。
赵梓樾故意露这一手是有原因的。李去非滥好心,不问情由就捡了许青青回来,一个女子独身出现在荒野必有内情,许青青那番说辞拙劣不堪,倒是与老父重会时情难自禁,被他在旁听到了真话。
官家子弟强抢民女,不算新鲜,民间传说戏曲版话早就用滥的题材,下面这位衙内应该就是嘉靖城府尹冯彰的独生爱子。
赵梓樾居高临下,冷冷地俯视冯衙内。他幼时顽劣霸道比冯衙内有过之无不及,虽然因为年纪尚小不懂得欺男霸女。后来流落街头,他的相貌便是招祸的根源,几次险相还生后,他便学会了从人们的一个眼神分辨他们是否对他心怀不轨。
如许青青,如冯衙内。
他故意表演轻功,就是警告冯衙内,许青青会怎样与他无关,他救过她一次不代表有第二次。如果冯衙内够聪明的话,乖乖带许青青走路。别人的事他不管,但不要妄想再来招惹他。
果然,冯衙内接触到赵梓樾如冰似雪的目光,猛地打个寒颤,背转身叱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一帮饭桶,还不快把我的小美人带回去!”
众狗腿被他喝回了魂,磨磨蹭蹭地上来搬抬许青青。有人忍不住又抬头痴看赵梓樾,凑到冯衙内耳边,自以为拍对马屁:“少爷,要不要连那小子也……”
“滚!你不要命我还要!”冯衙内一脚踹开倒霉的马屁精,根本不敢再看赵梓樾那张令他想入非非的脸。多大的头带多大的帽子,这点自知之明他还有,单凭那手轻功他就知道这少年不是他动得了的。
一众狗腿不敢再多话,七手八脚抬起昏迷的许青青,簇拥着她逃跑一般迅速离开。
第九章 名份定
李去非一觉醒来,换好衣服推门而出。
雪停了,天井里光线明亮,积雪被清扫过,露出潮湿的土地。她吸一口清冽的空气,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只觉神清气爽。
“李相公。”许老爹笑呵呵地从长廊尽头的厨房出来,远远便招呼道:“我做了早饭……”
没等他说完,李去非双眼亮晶晶地截断道:“白糖糕吗?”
“……不是。”
李去非的表情瞬间变成不加掩饰的失望,许老爹是老实人,立刻觉得对不起大恩人,连忙道:“等市集开张,小老儿马上去买齐佐料,中午一定让李相公尝到小老儿亲手做的白糖糕!”
李去非大喜,仿佛眼前已出现白糖糕鼻间闻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