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很想叫住他,因为从早起她就一直感到不安,似乎有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可是想到南宫雪的身体,她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今天十五,李游虽离开了,可何璧与邱白露的功夫都是一流,只要他们在,天大的事情也不至于乱到哪里去。
再次走上清静的街道,再次踏进那扇门,杨念晴就发现院内笼罩着一片肃杀之气,令人感到危险,于是心中的不安更强烈了。
难道已经出了事?
没来得及紧张,她就见到了曹通判,活着的曹通判。
杨念晴为自己的紧张感到好笑,最近看的死人多了,精神上也变得疑神疑鬼,那个凶手就算再厉害,又能当着何璧他们的面把这个活生生的老头怎么样?
见到何璧,曹通判立刻大笑:“老夫早料到你们今日要来,连酒菜都已备好了,请!”
那笑声让杨念晴有点想捂耳朵。
何璧皱眉。
这只老狐狸,言语间还是没有半点破绽,好在众人今日来并非为了打听事情,只不过是保护他而已,他显然也很了解这点。
菜色不多,每样都烧得精致无比,酒也是好酒,刚一开坛,便芳香四溢,看来这曹通判的“退休”生活过得很滋润。执行任务的时候,何璧通常不喝酒。邱白露也安静地坐在旁边,非但不喝酒,连菜也不吃,仿佛这一切都不关他的事。只有南宫雪偶尔微笑着动动酒杯。
作为主人,曹通判只不停地朝何璧举杯,也不在意对方有无回应,自己一大杯接一大杯地灌,看这个老头儿喝酒的模样,杨念晴几乎都要以为他是在喝白开水。
众人都紧张他的性命,他自己倒放心得很,正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
终于,何璧忍不住冷冷地提醒他:“前辈最好不要喝醉。”
曹通判居然“嘿嘿”一笑,又露出狐狸才有的神色:“老夫平生树敌太多,日日提防,已有十几年未能好好喝过酒了,今日难得有你们几个在,岂不正好放心一醉?”
何璧瞪眼。
杨念晴暗暗发笑,这老头儿精明得很,先就说要喝醉,还挑明了要众人保护他。
南宫雪道:“久闻前辈海量,只怕我等不敌,先醉在前面,倒惹前辈笑话了。”
曹通判这才注意到他,细细打量了片刻,目中精光一闪,露出几分惊疑之色:“你……果真是南宫钰的儿子?”
南宫雪点头道:“先父在世时,时常提起前辈。”
曹通判来了兴趣:“哦,他说我什么?”
南宫雪含笑道:“当年前辈威名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先父自然是敬佩不已,只不过好话实在太多,晚辈若一一道来,恐前辈听了厌烦。”
人越老,反而越喜欢听别人夸赞自己。曹通判淡淡一笑,眼底终究还是泛起了满意之色:“南宫钰那老儿嘴笨,想不到竟生了个会说话的好儿子,可惜他早早便走了,提起来老夫倒有些想他。”
南宫雪黯然。
曹通判也叹了口气,老脸上显出几分沧桑之态,岁月流走,眼看着昔日的老友们一个个都离开自己永别而去,心底又是什么滋味?
不消片刻,他又恢复了素日的精明与镇定,端起面前的酒一饮而尽,故意瞪着南宫雪:“他可有说过我坏话?”
南宫雪笑道:“前辈若真想知道,要先喝上晚辈敬的一杯酒。”
说完,他提起了酒壶。
清冽的酒水变作晶莹的一缕,从壶口悠悠泻下,在杯中激起小小的旋涡,声音虽不大,却均匀而美妙,更衬得气氛宁静许多。
俊美的脸上始终荡漾着亲切的笑意,黑发衬金冠,言语举止间无一刻不优雅。
酒声听在耳朵里,仿佛浇在心上,杨念晴只觉冷意阵阵袭来,竟然开始发抖,心中不安愈发强烈,先前感受到的那种肃杀之气也越来越浓。
一杯酒的时间,不知为何显得格外漫长。
终于,美妙的声音停止,酒杯斟满了。
南宫雪放下酒壶,亲手将那酒奉到曹通判面前:“难为前辈还记着先父,想来先父在九泉之下,也是极高兴的。”
曹通判点头道:“南宫钰与我交情虽不深,却也彼此……”
他没有说下去,只重重地叹了口气。
南宫雪不语。
发现失态,曹通判不禁露出尴尬之色,瞪着他:“这杯酒老夫既已答应要喝,老夫先前问的话你也该说了罢。”
南宫雪微微抿嘴:“纵然先父果真说了前辈坏话,晚辈也是万万不敢当着前辈的面说出来的。”
曹通判愣了愣,随即大笑,接过酒就要喝——
杨念晴忽然开口:“等等!”
所有视线都朝她射过去,杨念晴只看着其中那双眼睛,温和的凤目一如既往地带着笑意,目光又那么的复杂。
气氛顿时僵硬了。
曹通判盯着她,透着几分警觉,似在询问。
“我是说,你老人家还是先吃点菜再喝吧,酒喝得太急了对身体不好。”杨念晴镇定地拿起筷子,起身夹了些菜放到他面前碗里。
好在女人天生就特有一种关怀别人的本能,曹通判怀疑之色尽去,换成一脸嗤笑,目光不觉变得柔软了些:“这点酒岂能难倒老夫!”
人越老反而越不服输。
眼见他又要喝,杨念晴紧紧抓住南宫雪的手臂。
南宫雪终于开口:“前辈且慢。”
曹通判果然放下酒杯:“原来今日你们是安心不叫老夫喝酒。”
南宫雪道:“一个人喝酒太无趣,还是边说话边喝的好。”
曹通判道:“你又要说什么?”
南宫雪道:“前辈想知道的事,晚辈已经说了,晚辈也有一件事想请教前辈,望前辈据实相告。”
“哦?”
“前辈可有后悔?”
见曹通判不解,南宫雪缓缓道:“当年前辈明知陶门被冤屈,却还是亲自领兵诛杀了一百多条人命,前辈可曾后悔?”
许久的沉寂。
曹通判突然大笑起来。
说实话,这件事在场每个人都很好奇,杨念晴也很想知道,这位心狠手辣的老人当年究竟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去完成那件残忍的任务?为了功利前程,他放弃为陶门申冤的机会,亲手勾去了一百多条人命,如今,他可会为曾经犯下的错而内疚?
笑声倏地顿住,曹通判看着南宫雪,老脸上神色不变:“你们果然又是来探老夫口风的,老夫平生行事只有做与不做,从不后悔。”
何璧皱眉。
南宫雪微微笑了,举杯:“晚辈明白了,前辈请!”
曹通判哈哈一笑,也端起酒。
不敢相信心中的判断,又没有理由阻止接下来的事,杨念晴紧紧盯着那杯酒,面色煞白。
怎么可以……怎么可能……
“且慢!”旁边何璧的声音响起。
南宫雪放下酒杯,看着他。
何璧也看着他。
曹通判终于发现不对劲,怀疑地扫视众人,旁边的邱白露也皱起了眉。
何璧道:“先不喝。”
南宫雪道:“等李兄?”
何璧道:“是。”
南宫雪摇头:“他已来了。”
话音刚落,门口果真现出一道白色身影。
☆、回忆与微笑(上)
李游站在门口,神情有些疲惫,好像是急着赶回来的,邱白露的南山阵并不近,什么事会让他突然去而复返?
南宫雪站起身,静静地看着他不言语。
李游轻轻吐出一口气:“我回来了。”
“我知道。”
“我没去南山阵。”
南宫雪微笑:“你打听事情去了。”
李游沉默片刻,面有惭愧之色:“南宫兄自小并没住在南宫别苑,十岁上才被南宫苑主接回来的。”
南宫雪颔首不语。
李游停了许久,艰难地说道:“六七年时间,足以使一个小孩子的模样改变许多。”
南宫雪点头:“不错。”
李游不再言语,定定地看着他,原本明亮的眼睛里泛起十分罕见的黯然悲哀之色来。
他忽然转脸向曹通判:“柳如与唐惊风诬陷陶门,朝廷派去负责此事的正是曹前辈,想来前辈当时行事必定十分谨慎。”
曹通判愣了下道:“不错,除了上头指派的一千禁兵,五万支火箭,老夫还请调了三十二名大内高手助阵,自认万无一失。”
这样的阵营的确是绰绰有余,陶门再厉害,也只是个江湖门派,上下不过一百多人,何况还有老弱妇孺。
李游轻轻叹道:“前辈行事周密,却不想还是有一个孩子逃了出来,”
曹通判的脸瞬间白了。
南宫雪面不改色道:“李兄认为那个孩子是谁?”
“当年,陶门主膝下有一对号称‘雪玉霜冰’的小神童,三岁便能过目成诵,他二人乃是孪生兄弟,哥哥叫陶雪。”
李游停了片刻,垂眸道:“南宫兄岂非正是过目不忘?”
能将邱白露随口念的药方记得那么清楚,不错一味药,不差半点分量,岂是寻常人能办到?
南宫雪。
陶雪。
杨念晴缓缓闭目,手在袖中发抖。
曹通判喃喃道:“难怪……会这么像……”
李游看着他摇头:“此事前辈一直没敢声张,只不知叫人认尸时,前辈又是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