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太冷了,快与我回宫去。”虞绍筠略略加快脚步,言语间有着一份怨怼,“居然打起你的主意来……难不成谁还会让她如愿?”
叶昔昭失笑,“这是她觉得该做的事。”
“……的确是。”虞绍筠回眸看了看太后宫殿,“原本,不论真心假意,也是有些情分的。如今她却是恨毒了我与大哥。”
到了正宫,两女子转去暖阁落座。
叶昔昭问起静嫔有喜之事,“没像当初淑妃那样惹你不悦吧?”
“没有。”虞绍筠笑了笑,“况且,太后忌惮我,亲自命人照顾,让静嫔平日不得与我相见。”
忌惮正宫,意味着的恐怕是迁怒到太子、公主头上。叶昔昭不由担心,“太子、公主那边,你要多加小心。”
“我晓得。”虞绍筠笑道,“孩子可是我的命,谁也别想动他们。”
叶昔昭想了想,把钟离烨说的中毒的事告诉了虞绍筠,末了问道:“调养得怎样了?”
“是中毒了?”虞绍筠亦是没想到,随即戏谑笑道,“先前我还只当是他沉迷酒色所致。”
叶昔昭失笑。
虞绍筠这才回答叶昔昭的问题:“太医虽说都对皇上的病因守口如瓶,治疗有了进展却都会来通禀。太医院院使说是请了乔宸帮忙,开了个好方子,是以,皇上的身体已在慢慢恢复。”顿了一顿,又道,“若是中毒,必然是性子温和的慢性毒,皇上又从来警觉,没事。他的病主要还是在心里——这些年一直顺风顺水,有惊无险,而到了眼下,终究是意难平。”
叶昔昭认同地点一点头。换位想想,任谁也无从承受连番巨变。
虞绍筠又问道:“皇上还与你说什么了?”
叶昔昭略一沉吟,敷衍道:“说起了当年我与侯爷成婚有关的事。”
“啊?”虞绍筠却显得很是不安,“他不会……不会已是知道……对了,主要是你知不知道,他当初曾起意让你进宫却被我大哥与萧旬搅了局?”
这话引得叶昔昭比虞绍筠还要惊讶,“你、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我怎么就不能知道?”虞绍筠笑着将热茶送到叶昔昭手里,“皇上身边有我的眼线,他每日得知什么事,就等同于我得知了什么事。”
“……”叶昔昭因为太过惊讶,说不出话来。
虞绍筠说起这些,眼底有着温暖却怅然的笑意,“得知当年事,我才明白,大哥为何与我说过那些话——他说只要我有想嫁的人,他就会成全我,断了我进宫的路。可是,那是没法子的事,三个兄长都太出色,在我眼里,哪里有能与他们比肩之人?若说有,就是当初那个皇上了。所以,我思来想去,还是愿意进宫。”
“皇上还以为你不知道这些,方才用这件事试探我。”
“哦?他怎么说的?”
叶昔昭便将钟离烨的话复述了一遍。
虞绍筠目光微凝。有些话说与不说的结果都是一样,可若是别有用心地说出,便会将人刺痛、带来伤害。而钟离烨,便是在最愤怒的时候,也从不曾诉诸这些。按他如今这般消沉的情形,真想泄愤亦或是挑拨他们兄妹情分的话,尽可将此事夸大,让她心里不好过。可他没有。
那男人的心,谁看得清?兴许连他自己都不能。
同样的,他对这人世间很多人的情分,也只有他自己知道,旁人无从确认。
所以,没人能理解他如今的心境。
念及此,虞绍筠有一点点为他难过了。
轻呼出一口气,虞绍筠岔开了话题,问及侯府大事小情。
叶昔昭一一说了,让虞绍筠放心,看时候不早了,起身告辞。
虞绍筠想着去看看钟离烨,也就没挽留。
叶昔昭回到府中,更衣之后,记挂着钟离烨让虞绍衡进宫的事,前去书房。
进书房院门的时候,恰逢唐鸿笑离开。
相隔几步之遥,两人俱是脚步一滞,停在了原地。
唐鸿笑一袭道袍,目光平宁,打量叶昔昭片刻,漾出了和缓笑意。
她身着一袭石榴红衫裙,外罩纯白斗篷。发如墨,颜如玉,目光沉凝冷静。经年流转,风雨磨难不曾给她留下任何痕迹。
他上前拱手施礼。
叶昔昭还礼。
随即,唐鸿笑看住她,道:“我是来向侯爷辞行的。”
叶昔昭问道:“大人要去往何处?”
“云游天下,四海为家。”
叶昔昭不由对上他视线,多少疑问,只化成了两个字:“为何?”
“放下方得自在。”唐鸿笑的眼神多了一点点暖意,“只盼你日后仍如今时。”
“多谢。”叶昔昭沉吟之后,又补充道,“多谢你回京之后所做一切。”随即又是迟疑,没有问出那个问题——为何?
唐鸿笑却隐晦地答了:“你在,安好,足矣。”
叶昔昭为之一怔。
唐鸿笑拱手作别,悠然离去。
烈烈寒风卷着他衣袂,冬日苍凉映衬着他孤单远走的身影,却自有一番道骨仙风,在尘世,却已似方外人。
几年动荡起伏,几年曲折心路,是如何走过,他已不想对谁倾诉。
他已放下儿女情长,不争此生俗世聚散别离,泯灭所有牵绊不甘谋算。
与她别过,就此山长水阔,再无相逢时。
这日之后,叶昔昭再没见过唐鸿笑。
**
叶昔昭敛起思绪,转入书房。
虞绍衡正在品茶,看到她到了面前落座,又取过一个细瓷茶杯,斟了一杯茶,递到她手里。
“你烹的茶?”叶昔昭问道。
“对。尝尝怎样。”
叶昔昭小口小口地品着茶。茶香清冽,入口绵醇,她却没告诉他。
虞绍衡也不问,甚而不问她为何前来,他似是对什么事有所触动,有所感怀。
半晌,叶昔昭逸出一声叹息。
虞绍衡被惊动,凝眸看向她,“进宫遇到什么事了么?”
叶昔昭摇了摇头,笑,“我只是在担心,等你我再过几年,怕是就无话可说了。而我若是变得话多了,你岂不是要嫌弃我唠叨烦人。”
虞绍衡不由笑开来,“你当你是话多之人么?”
“总比你好些。”叶昔昭扯了扯嘴角,直言问起唐鸿笑,“他是来与你辞行的?”
“是。辞官的折子早就递上去了,皇上已同意。”虞绍衡端起茶盏,“这茶,便是代酒送他。”
叶昔昭释然一笑。
虞绍衡身形向后,倚着椅背,对她伸出手。
叶昔昭将手交到他手中,继而又转到他面前,俯身看着他,“怎么?”
“他如今已非往日,品行高洁。便是我,亦无从否认。”
“对,他……人很好,我感激。”这样的话,说来让她有些伤感。一场缘分,只换来这样一句轻描淡写的言语,若是唐鸿笑听了,该是何感受?可她除了这一句,也说不出更多。
虞绍衡问道:“可有什么要叮嘱我的?”
叶昔昭想了想,“没有。你又不会伤害你认可的人,还有什么需要我叮嘱?”
“那就让他的路平顺一些。”
“随你。”叶昔昭觉得,在如今而言,虞绍衡要比她更了解唐鸿笑,多余的话不需说。
之后,她才提及进宫的事,复述了钟离烨一番话,末了才道:“皇上要你进宫,说有要事。”
虞绍衡神色很是复杂,之后点一点头,“午后我便去宫里。”
“见过皇上,也去与绍筠说说话。”叶昔昭是觉得,有些事,兄妹两个谈及更合适,她没必要在中间说什么。
“我会的。”
**
虞绍筠进到芙蓉苑。
钟离烨看到她,不无意外,“是来看我,还是有什么事?”
“来看看你。”虞绍筠缓缓吸进一口气,闻到了室内的酒香、药香,“这地方不好,你还是去我宫里住下吧?”
“为何?”
虞绍筠浅笑道:“去与我同住有益无害。起码无人能暗算你,有人陪你饮酒——如今你也不让女人进芙蓉苑了。”
“无人能暗算我?”钟离烨笑问,“你怎知我不曾怀疑是你命人下毒?”
“原来你曾疑心我?那倒是我自作多情了。”虞绍筠解嘲一笑,“你好生歇息,按时服药。对了,千万要留心——我哪日想不开,说不定就会下剧毒谋害你。”
钟离烨笑意更浓,在她徐徐转身时到了她近前,握住了她的手,“逗你呢,竟听不出?”
虞绍筠白了他一眼,“你倒是有闲心。”随即打量他气色,“看起来是好些了。”
“的确是。”钟离烨携着她的手落座,“你便是不来,我也要去找你呢,要交待些事情。”
虞绍筠满带疑惑地看住他。交待些事——先是要见她大哥,之后又要交待她……怎么她莫名觉得他是要交待身后事?
☆、133
钟离烨笑问:“怎的不说话?你想到了什么?”
虞绍筠也就如实答了:“觉得你这话不吉利。”
“言重了。”钟离烨握着她的手向外走去;“我要见永平侯,是要他派一些人手给我。宫里的日子,我已厌倦至极;如此便不如去外面走走,看看锦绣河山。”
虞绍筠不由惊讶,“是真的?”
“我对你的确是常常食言;可微服出巡之事;却从来是说到做到。”很明显,这话题让钟离烨心情愉悦;此刻开起了玩笑,“不相信的话,你就细细回想一番。”
虞绍筠轻笑,“不需回想,这话的确属实。”
“此事不要声张,在我动身前,更不能让母后知晓。”
虞绍筠微一颔首,“这番话我只当没听过。”
“那就好。”钟离烨悠然看向远处,“已太久了,我们不曾携手漫步宫廷,今日可有兴致?”
“怎样都无所谓。”
钟离烨为她这样的反应苦笑。作为皇后,她的确是该如此,何时都处变不惊;而作为他的女人,就未免冷漠凉薄了些。可这也是预料中事,是他伤人在先的,是他从来没给过她足够的支撑、依赖的余地以及绝对的信任。
也许他此生都无法给她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