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但愿什么也没有做过,我没有害过我爱的人……
我的眼前永远是苏弗一个模样,他弯腰站在那里,右手握着左腕,难以置信地望着我。我终于挣破层层束缚,对他说:你杀了我吧,你带我去,不管你在哪里,请带我去。可是他的面目变得苍白模糊,身体虚幻,卷在云层间消失不见了。
我从梦中惊醒,他不肯原谅我,梦中他也不肯原谅我。
☆、暗淡的夜
而生命还在继续。
每一次都是苏弗不在的时候,我才会清醒地意识到我的处境。周遭怪石嶙峋,道路崎岖。没有了苏弗,江湖上所有的黑暗争杀阴谋就都浮现面前,我好像突然发现自己面临的是一个残酷而真实的生活,孤单薄弱,一切只有自己。
我昏昏沉沉在床上躺了好几天,周嫂小心翼翼周到地照顾我,如哄小孩子一般哄我吃饭,劝我活下去。我无声流泪,她就也用衣袖揩她泪水汪汪的眼睛。有一次,她低声说:“怎么也没想到,傅少爷竟是这么狠辣的人,一下子就断了小姐对苏少爷的念想。他们说,苏少爷单纯,弃暗投明,真心实意想帮助乔家,与傅少爷合作,却被他骗,连累得小姐这一场大病。”下人们的眼光其实很准。
周嫂说,自那日以后,太湖再没有人听到苏弗的消息。
而傅少爷在乔家越来越强势,下人们都很惧怕他,唯唯听命于他,因为他厉害,貌似温厚之下的狠毒让人毛骨悚然。
人,总是本能地畏惧凶狠厉害的人。
我终于明白傅彦的笑容为什么怕人。
这日,乔澍把我叫到床前,说傅彦提出尽快完婚。
“嫁妆还差太多。——”我终于忍无可忍地发作:“爹爹,这个人太阴险,我不要嫁给他,怎么死的我都不会知道!”我含泪了。
乔澍看着我,慢慢开言:“这几日傅彦已开始接手太湖事务。太湖盟主承担着分配十三家帮派鱼虾、桑蚕、珍珠、粮米、茶叶、药材等重任。乔家若不是做太湖盟主,只你一女,会被其余帮派欺负得生存都艰难。芳槿的孩子快生了,那毕竟是你的弟或妹,你得为他将来的生存考虑。让傅彦先支撑着,他心狠手黑,才有巧取豪夺运筹帷幄的本事,阿爹在这方面并不如他。你毕竟还小,心术手段得向他学,慢慢长大,将来才能撑起乔家。你是乔家女,他是外人,他便是一条狼,你也应是能捕杀狼的猎人。只有足够厉害,这份家业才不会被普陀傅家吞并了去,阿爹的话你可明白?你若不愿嫁傅彦可以先拖一拖。苏弗,毕竟是魔教中人,生死有命,便死了也不冤,大是非你要站稳。武当山除魔会定然危险,我的意思是让傅彦去,你留家里,明白了吗?所以你要振作起来,先去接手太湖事务!”
我于是与傅彦一起去拜会太湖其余十二家帮派,冷眼旁观傅彦如何与那些帮派中人拉交情,谈利益——其实那一套语言、手段、行事作风与政府机关的官员也相差不多,是穿越前我最反感的,怎么我都穿越了,仍要陷在这样的环境中呢?
“什么时候喝你们的喜酒啊?”那些武林人总是免不了这一句。
“快了快了,我家乔妹要备齐昆仑的灵芝,南海的明珠,九天仙女的嫁衣才嫁人,届时一定请诸位大驾光临。”
傅彦言笑晏晏,出了人家的门,我们便大道各走一边。岂止是乔家上下,整个太湖都知道这未婚的小两口情形怨怼,乔家小姐恨透了他不肯成婚。但是傅彦脸皮很厚,一直保持着宽容大量的随和容色敷衍场面,我真不明白此人,他所为何来?只是硬撑到底,不肯丢这个脸面吗?
那时我并不去研究傅彦的心理,只是将他当成世上最大的仇人,若是愿望能杀人,他得死掉多少次了?
我,如何为苏弗报仇呢?当这个念头进脑海时,不由也是一惊,我什么时候也有了这样的念头——杀人?
武当山除魔会近了,他要我去,我要他去,最后他笑了:“我们一起去吧。”
我痛快地答应了。只要他去就好,我们一起害的苏弗,魔教自不会放过我,我怎么也要拉上他!
便那样巧,出发的那天,舟楫待行,远处烟水茫茫间来了一叶小舟,程老爹眼尖,大叫:“大小姐,大小姐回来了!”
乔家早年与人私奔的大小姐乔朝回来了,还带回来夫君——一个高大憨厚的江湖壮汉,原来乔朝与心上人逃到苍山洱海,听说两弟亡故,母亲离家,父亲卧床,赶回来探亲的。
乔朝二十四五岁,秀朗精明,颇有武侠女子干练之风。父女见面,前嫌尽逝。我看着也是感动得开心,乔家终于有人支撑,我可以,无所牵挂了。
当我离开乔家的时候,那天烟雨迷蒙,我在伞下告别初见面的姐姐乔朝,最后看那些青砖黛瓦的房子一眼。别了,就算我不被魔教杀死,这里,我也不会再回来了。
我们到五当山是比较早的,但一街两巷也已来了不少人,迎候的武当山道人说住房紧张,傅彦便忙道:“我们夫妻住一间就好了。”
他一路上不停地打这个主意,真是痴心妄想,我挑眉厉色,“不,我单独住一间。”人前大不给傅彦面子。魔教就该出现了,冤孽总算,我还用得着敷衍你么?
程老爹陪我来的,连忙说:“好,小姐住这间,公子住那间,老程我去伙房睡。”一把揪过书童吟风:“快把行李搬进去,侍候好你家公子。”
傅彦恼火着,几乎是恶狠狠地进了隔壁屋子。
一路多亏程老爹周旋,否则以我的脾气秉性,非吃傅彦的亏不可,傅彦并不是仁人君子,有句话说:你选择敌人的时候,再小心也不为过。
那夜我怎么也睡不着,静夜里枕畔花囊的香格外清幽,也许是换了环境的缘故,香气比往常还要浓烈。我独处一室,无来由地害怕,若是傅彦闯进来怎么办?忽然想,不如去找程老爹,有老人家陪着,就会多一分安全。武艺不论,程老爹的确有拿捏人心对付傅彦的本事。
我起身下床,方悄悄推开屋门走出,便觉屋檐上一道寒光劈头而下,我本能“啊”地惊叫一声,以为定死无疑,可是我等了一下,发觉并没有事,只是后脖颈一凉,一道黑影与宝剑的亮光已移到别处。
“有刺客!”我惊惧之极完全是下意识喊叫出来,同时感觉到后颈一阵火辣辣疼痛,用手一摸,已是满手的血,我惊慌失措,那黑影已一个盘旋从远处哗地纵到我面前。
他站得离我太近,我惊恐完全不知如何反应,他的手已抚上我后颈,黑暗中袭来一股清新的男人气息,那么梦幻般的熟悉和亲切,我抬眼看他,纵然是暗淡的夜,纵然他带着漆黑面具,我依然可以看到那双怎么也不会认错的明亮双眸——
☆、后悔莫及
旁侧屋门霍地打开,傅彦剑光闪亮刺向黑影,黑影飘然离去,仿佛夜间的大鸟,掠去无影无踪。
苏弗!——竟然是苏弗!他还活着!那一刻我什么思维都没有了,整个人仿佛置身汹涌的大海,所有的情绪都只剩了沉浮,沉浮……
“你怎么样?”傅彦目视那背影好久才回头看我。
“无事。”我说,后颈的痛锐利地袭来,鲜血仍在流,我感到害怕,我会不会死掉?而苏弗还活着,我竟然忘了他手臂——他右手拿剑,方才伸出左手意欲抚我的伤口,他还有左臂,完全没有事!我忽然泪盈满眶。
上天如此仁厚。
“那人——是谁?”傅彦声音里有疑惑,探研问我。
“不知道。”后颈的伤口是这么痛,我微一摇晃,扶住门柱。
傅彦冷哼一声,忽道:“不好,你这么大声喊,怎么没有一人出来看情况?”
他噼噼啪啪敲我前面房屋的门,皆寂然无声,他踹门而入,里面的人皆被迷香熏到。
过后大家纷纷谢傅彦警醒救人,否则,定被贼人所害,而贼人,当是魔教无疑。武当山上,戒备森严,魔教之人竟来去自如,正派人士愈发紧张起来。
我咬紧牙,用绢帕掩住伤口,请武当山道士为我包扎,道士说无妨,只是被剑刃划了皮肤,为我上药。傅彦这才发现,沉声问:“你受了伤?”
我不理会他。
他不做声回了屋。
他知道我的“武功”,遇到魔教之人还能安然无事,他自然起疑,不过他有没有疑心又与我何干呢?苏弗还活着!忽然间整个武当山都变得山活树翠,世间的一切都有了欢欣的希望。
然而静下来亦不由想,若不是我那一声本能的“啊”,估计我早已成为他剑下亡魂了,而他下完迷药后不知会悄无声息地杀多少人?他在魔道终究是越走越远,即便再见,怕也不是原来那个温雅超然的他了。
他难道还真认为我会害他?
过两日,武林大会在太和宫召开,因已知魔教会来,防范齐备,哪知魔教还是有人出现了。
凌虚道长方说“开始”二字,角落里一人忽然摘掉面具,抖落长发,掀去道衣,向凌虚道长飞去,红装艳丽,彩带飞扬,犹如九天仙女一般席卷半个大殿,衣襟下花瓣飘飘,随身形散落,当真美到极点,也诡异到极点。凌虚道长宝剑急舞,与那红衣女在半空便交换数招,只听仓啷锐声碰撞,眼看着凌虚道长似中迷药,身躯渐软,竟似撑不住力道,两旁武当弟子群起出剑,忽又有两条人影自后殿角落里飞起,一道白影,一道黑影,只这么一飞过,不少武当弟子已是踉跄摔倒。那黑白二人飘然立于红衣女两侧,手中剑同时摆开,震撼人心般亮相——白衣人是苏弗,黑衣人是陆小凡!
我震惊站在那里,几乎不会呼吸。
那红衣女子压住凌虚道长的剑,笑开口道:“久闻凌虚道长大名,端得生得俊哪。只是前次在戈壁受的伤还没好,就又开武林大会,真让人心疼。欲速则不达,多遗憾啊。”她笑容和暖,温柔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