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弗起身道:“云掌门,我陪阿期与您一起回去。”他的心中该是怎样的渴望激动呢,可他却说得这样若无其事,安宁平和。我望着他的长身玉立,青衫安稳,他以前对我说的话,到底哪些为真,哪些为假呢?
师父道:“不。阿期既已好转,就与祁翾留在此地,一是与祁翾习练除魔剑法,也许随着武功的增强可以更好的抵抗体内的毒;二来,他们作为倾心剑的传人,要代我联络江湖各侠义门派与天魔教决一死战,为俞师兄报仇。”
苏弗垂眉:“云掌门,我会依诺帮助阿期,为侠客们攻打天魔山带路的。”
“如此甚好。”
师父就要走到门边了,我终于忍不住道:“师父!——”
师父止步看我,我下了决心,道:“师父,您为什么相信苏弗?他是天魔教的人,他的话不可听。他若引路,您不怕侠客们被他带入魔教的陷阱?”
我感觉得到苏弗的目光,一定锐亮地盯住我。可我仍然要说出来。他与阿微打赌,说我一定不会背叛他,但我不能帮助他骗师父,陷侠客们于危险之地,那不是我能承受。
师父看我:“阿期,你在说什么?”
“师父,在天魔山的时候,他曾与他师弟说过一番话,我讲给您听。”我止住话,等待着苏弗出手,他会不会就此将我杀了灭口呢?
我不看他,眼角余光可见他的衣服下摆,青色的衣襟有许多褶皱。他这么讲究仪表的人,因为每天衣不解带地在我床前照顾我,才将衣服压折得这么没有形象。
他的衣衫纹丝未动。
他就这么等待我揭穿他吗?
我咬唇说不下去,原来在他面前,我真的没有背叛的力量。我难过得想哭。
师父道:“苏弗出去,阿期你单独说给我听。祁翾,你到房顶上守着,别让任何人偷听。”
苏弗转身就出去了。
祁翾也走出去,掩上了门。
我的心忽然坠落。我在霎那之间失去了苏弗。
忽然便是不可忍受的痛,泪自我眼中转出,哪里还能说出来一个字?室内安静,师父在等待,我却拼命忍也止不住泪水,原来失去苏弗,我根本承受不住。
师父说:“阿期,你听到了什么?——还要说吗?”师父的语气温和,还有怜悯。
我终于明白,失去苏弗,我没有再活下去的力量。我撑了全身的力气对师父说:“师父,我不是您的好弟子,我爱上了魔教中人,他利用我——”
师父坐到床边轻拢我的发,柔和安抚我:“苏弗这样待你,别说是你,若我年轻时,怕也要沉陷了。世间最难得的是痴情。有这么一个人存在,一世的心都可以无憾了。有时候我想,我一生追求的是什么呢,不过是至死不渝的情,可你大师伯不给我这机会。那个歌女我给了她钱,打发她走了。不管怎样,她给了你大师伯生前一段快乐时光。你大师伯的情动我理解,只是我不能接受。这一回,苏弗为了给你解毒,自愿服食天山化功丹,生命由古镜大师处置。他肯这样牺牲生命为你,我们这些人都很感动。他上次舍命救我,你大师伯说,只有年少初动情的人,才会这么不顾一切的付出。此间的古镜大师也给了苏弗一个评语,说是‘情痴’。古镜大师说,苏弗这样的人自然是天性中有一种纯粹执着,学武便要学到极致,爱人便爱到忘我;但也与他生活际遇有关,他渴望成功与征服,所以能够学世间最艰险的武功至今;他是孤儿,欠缺家的安稳和亲情,所以对情感分外的执着。你一定是给了他家人的感觉,所以他这么爱重你,为你不顾一切。他又能利用你什么呢?他若要倾心剑,早就得了。倒是你可以用这份情将他向侠义路上引。有你今日这话,师父相信你不会坠入魔教了,若是能将苏弗拉到侠义这一边来,才是你为武林做的莫大的贡献了。”
我苦笑:“我这么笨,如何是他的对手。”怕是苏弗将我全算计尽了。
“你为什么要将他当做对手呢?”师父莞尔。
我说:“师父您不知,他接近我是有目的的。他想去天山,因他听说有一位练挽天功的前辈在天山失踪,他想寻找那人。”
师父笑了:“原来是这个。我们在天山这么多年,可以说每个山沟每块草坡都熟悉,若有这样的人,岂能逃过我们的眼?苏弗想寻练挽天功的前辈倒是有可能,古镜大师说,苏弗所练的挽天功是愈练愈凶险,最迟到明年春,他必得冲破一关,否则就会内力反噬而亡。今年春,他曾就此事寻求过古镜大师的帮助。古镜大师告诉他,佛只渡有佛性之人。心存善就是佛,心存恶即是魔。去除你的魔性后再来找我吧。将苏弗打发走了。所以为了活下去,行善弃魔的心他该是早就有的。此番联络江湖正义门派铲除魔教,正可以利用他,他也答应了我和古镜大师,说会帮助我们毁灭魔教。他的生命只有这几个月了,料来会有所取舍的。”
原来师父与古镜大师都是要利用苏弗的。苏弗那么聪敏的人,该早知道了,所以将计就计?我想得有些头痛,越发觉得苏弗在迷雾之中,他到底怎么想的?哪些为真哪些为假?
连古镜大师都说他只有几个月的生命,那么也许只有这个是真的。
所以,他尽力地对我好,却也一直隔着一层,从不对我过分亲近,更别提表白和承诺,他给不起。
我心里为他可怜。就算,就算他是骗我,骗师父,骗古镜大师,也不过是在执着的求活,我何苦揭穿他?便他给武林带来天大的危害,我一穿越来的,也没有那么强烈的正义观念。成王败寇,这样的认知我还是有的。
可我方才伤了他的心,他也许离去了。被自己坚信的爱人背叛——我起身便要去寻他,师父忙扶住我,问我去哪里。
我告诉师父去寻苏弗,问:“师父你说,我背叛了他,他会怎样呢?”
师父道:“让我们看看他还在不在这个寺院中,化功丹三天后自然化解,不需解药的,他若心虚,或放弃了这份情,就会走了。”
我忐忑不安地被师父搀扶出来,祁翾从房顶上跳下,告诉我们苏弗去大雄宝殿了,进去便一直没有出来。我的心一暖,却又有些害怕,他一定认为我什么都对师父说了,他会怎样?对我的情会不会变?
我问师父:“师父您说,我都说了要揭穿他,他应该很生气的,他为什么不走呢?”
师父说:“你问他,问他是为什么。”
师父将我送进大殿,离去了。
大殿里光线暗淡,一眼便可以看见苏弗靠在一侧的桌案前睡着了,发巾遮了他半边脸。他——倒睡着了!
听见我进来的声音,他一下子警醒,眼中有些迷蒙地看我,然后渐清晰明澈,起身站了起来。
我说不出话,只能向他勉为一笑。他愣怔了,便也释然地回了一个笑容。
他向我走来。步子可以说是温文尔雅,那几步路中他一定转了无数的心思,可他的眼睛却澄净如深秋风扫过的湖水,波澜不惊。其实他走路的姿态出卖了他的心,因为太注意从容温雅,所以才是太刻意,衣襟上横竖凌乱的皱纹更是仿佛强压下去的滔天浪涌,他的面上倒是对我现出一个温和的微笑来。
这样一个人!
便天塌下来的霎那,是不是也要坚持住优雅的风度,微笑面对?
我知,他不说话,是因他揣测不出我来的目的。
他惯常的沉稳少言。
他的生命都这么风雨飘摇了,何苦还不放开心怀,至于这么小心呢?
我眼中含了泪,问:“我背叛了你,你为什么还不离开呢?”
他看着我,温言说:“我若离开,你会承受不了的。你想过吗?”
我没有想他这么说,怔呆呆地看着他。我仿佛总可以在他面前无尽的任着性子来,从没想过他若离开我会怎样,我习惯的是他无尽的包容,他若离开,我真的会崩溃。
他笑了一下,“瞧你,才几天,人瘦了许多。”
他若说别的,说什么都行,唯有这句话,一下子让我的泪汹涌奔出。我想扑在他的怀里大哭,可我终究做不出来。
他将一方帕子给我。门外有小和尚进来,脚步凌空打了一个旋,扭身仓皇出去了。
耳边苏弗说:“回去休息吧。我去厨房给你做莲子粥喝。”他说的莲子粥其实非常麻烦,添加若干种配料,在悦来客栈时曾精心做给我吃,被我盛赞,他知道我喜欢。
我擦干泪,眼睛红红地问他:“你不怪我?”
他的眼睛异样闪了一闪,道:“是我考虑不周,我只是不想再骗你,谁想却将负担转移给你。师父如母,有话不对师父说,有违诚孝,我明白。”
他倒什么都明白!我告诉他:“我没有说。”我来见他,就是想告诉他这句话,我没有辜负他的信任。
他一点也不意外地点头,道:“你师父是最正直的人,若她知道我杀师,那是说什么也不能接受的,不拿剑来杀我,也得逼着你向我动手,这间大殿早里外全是人。”
“那你还能在这里睡着?”
他微笑,眨眼:“我这样生活惯了,倦了就睡,听天由命,处之安然。”
他搀扶住我,拥着我向客房走。佛门净地里,他的举动竟是再自然不过,也只有他,会将情感展现的这般圣洁,与周围的环境安然相和。
我问他,“你,练的挽天功很危险,没有你师父相帮……你不怕吗?”
☆、梦想的那样
“怕也没有用是不是?只有向前走。世间每个人不都是一样的宿命?也没见每个人都在胆战心惊。”
“是啊。”我黯然叹息,“生命是什么呢?一场悲剧,向前冲吧。”我想起《约翰克里斯多夫》里的话。
他笑:“这不像你的话呢。”
我说:“我听人说的。还有呢:真正的光明决不是永没有黑暗的时间,只是永不被黑暗所掩蔽罢了;真正的英雄决不是永没有卑下的情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