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我问出第二个问题:“你,与我八师姐有什么恩怨吗?”
他一下子怔在那里,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面孔严肃下来。我发觉,他严肃警觉的时候其实是他容颜最漂亮的时候。
我以为他不回答了,谁知他沉默一会儿,说:"我与她有家仇。"
这么简单的理由,有这样难说出口吗?
我随即想到家仇有很多种,江湖上的血腥仇杀,会有人命,那的确很沉重。
从此他不再说话,也不再微笑。
看得出来,他虽然习惯掩饰,但还年少没有城府,他真实的心情让人立即就能感觉到。
我冒犯了他,这个问题让他不高兴。我知道这一点后,再多的问题,比如父亲怎样收他为义子这类轻松些的八卦也无法问出口了。
我耐不住这夜的沉默,决定睡觉。于是到黑暗的小树林里转一圈,遥听他在那里与马说话,回来时见他在湖边哗啦啦洗手洗脸,我蒙上厚厚的斗篷,意兴阑珊地睡了。
醒时已天明,侧头见篝火仍在燃着,苏弗却不知哪里去了。他的包裹整整齐齐在一边放着,远处,白马追风在自由自在吃草。显然他并没有走远。我起来梳洗,收拾包裹,清晨的凉风里,心中有些微的不快乐。为了什么呢?为了帅哥的别扭与冷淡么?我不由自嘲地笑了。
当我坐下来吃杏仁脆枣饼当早餐的时候,苏弗不知道从哪里快步回来,薄雾弥漫的晨光中,他捧着一大捧紫苜蓿,衬着他清爽干净的面容,满是笑地对我说:“醒来啦!那边山坡上的花,喜欢吗?”将花送到我面前。
我只微笑看花,点头不语。
他便将花递给我:“给你摘的,拿着啊。”如哄小孩子一般。
他的眸光明亮亮有顽皮的笑意,声音清和,脸上现出明快暖人心的笑容,昨日的事已无影无踪了。
我的心无来由暖热起来,知他定是为昨夜的事不安,因此一大早摘花来哄我这个义妹,难为他如此童心,将我当小孩子了,因此笑着接下,低头一朵朵细看那娇美的还沾着露水的小花。
忽然一束绿毛毛草编的毛毛狗出现在眼前,毛茸茸颤微微的,“啊!”我惊喜抬头,眼前是他伸着的手,和明朗的又略微不好意思的笑容。
“哈,你还会编这个?”我接过毛毛狗,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在真相面前
我手里拿着毛毛狗转来转去,不知为什么前所未有的开心。后来他说,我那时的样子如孩子,其实他才是如大孩子一样呢,一边在那里吃早餐,一边偶尔抬头看我一眼,笑容明净可爱,跟孩子似。父亲书信上说,他年二十,正经是我实际年龄的弟弟,若有这样一位俊美纯朗的弟弟,可不是莫大的欢喜?
我看那一大捧紫色的苜蓿花,呵,这还真是我收到的第一束花呢。为了留下记忆,我心念一动,取出锦囊,将花叶摘下来放入囊中。隐约记得苜蓿花的花语是希望与幸福,跟西方的幸运草有类似的含义。拿破仑就是因为看到四片叶子的三叶草,弯身采摘的时候,避过了飞来的子弹,所以这草就成为幸运的代言。
它们会给我带来幸运和幸福吗?会的吧。
我的脸上一定是挂出了偷着美的止不住笑意,当我回过神来时,见苏弗正专注地看着我,眼中是忍不住的笑呢。
“怎么?”我问他。心里悄悄跟出下一句:“没见过美女笑吗?”
他说:“草原上有一大片呢,你收集它做什么?”
我止住撕叶子的手:“因为,我收集了它们放在枕边,可以治疗失眠——”我开始胡说八道,苜蓿是止血良药,与失眠怎有干系?但我若枕边有了希望与幸福,一定会容易入睡了吧?
“是吗?”他感兴趣起来:“那我再摘一些去。”
“这些足够了。”我忙说。
他不好意思笑道:“我是为——苏娘摘一些,我自小被苏娘带大,她总是睡眠不好——”
我张口结舌不知如何圆谎,眼睁睁看苏弗弄一大抱来装入布袋。
“嫩叶还可以炒着吃,极为鲜美——”我不知所云。
苏弗笑了:“你与我三弟阿微太像了,什么都会想到美味,昨日我就想说这个。”他哈哈大笑了。
我尴尬看着他收拾东西牵马,搭言道:“你还有三弟啊,你有几个兄弟姐妹?”
他的脸上依然是喜悦的笑意:“我只有一位师兄,一位师弟,我们三人自小在师父与苏娘身边长大。师弟阿微是美食天才,没有他不能琢磨出来吃的东西,一说起美食来就眉飞色舞——”他笑了,不知是想起来他三弟阿微的模样笑,还是想起昨日我说起美食来的模样笑。
其实他笑起来的时候太好看了,他自己一定不知道。
他牵着马走,我就跟在一边问:“那你师兄呢,他喜欢什么?”我其实是想问他爱好什么,但不好直入主题啊,便兜圈子套话。
他笑:“大哥阿凡喜欢做木匠活,山上所有的桌子椅子橱柜他都拆一遍然后再依样做出来,他心灵手巧,做出来的东西精致极了——”说着说着他自己笑出声来:“他的椅子做出来一个就被阿微卖掉一个,他就只好不停地做,有一次他哀求阿微,我什么时候能坐到自己做的椅子上休息一天啊。阿微说,休息一天可以,不过卖椅子的订金我已经收到明年了!——”
他那样开心的笑,我想他一定有一个快乐的成长环境和亲密友爱的兄弟关系。
“你呢?那你的爱好是什么?”我问。
“我喜欢练武。”他说。
我们便这么一路向前走,他为什么不与我一道骑马了?我想。
然后不由暗暗检讨自己怎么这么多绮念。
忽然他脚下被什么绊了一下,低头一看,沙里竟埋着一枚金元宝,黄澄澄耀眼。我穿越来,曾在乔期的箱子里发现不少银锭铜钱,金元宝倒还没见过,以为苏弗会拾起来,哪知这位仁兄只低头看了一眼,就继续前行了,一点没有要那元宝的意思。
路不拾遗?
或者是如现代社会一般警惕骗局陷阱?——这么荒凉原野,人影不见,会有骗局吗?
走了一会儿,我终忍不住问:“那不是元宝吗?你为什么不捡起来?”
苏弗眨了眨眼,笑看我问:“为什么要捡?”
啊?我没想到他这样反问,当即汗颜,难道是我贪财么?因说:“因为——它是无主的啊。它是元宝,很有价值的,不知几时几世被谁人丢落在这里,你若捡起它来,就可以让它继续发挥功用;你若不捡它,置之不理,不是让它觉得很埋没、很委屈、很不被重视吗?”
我很琼瑶地做了这一番辩论,便瞧他,看他有什么话说,哪知苏弗笑了:“你说得是有些道理,不过你忘记了一件重要的事,它本是有主人的,它不是我的。”
我,我不肯被他驳倒,反问:“只有你的你才要吗?那么请问,世间万物到底有什么是你的呢?”
他想了想,摇头道:“没有。世间本没有什么是我的,所以,又何必要呢?”
他的声音落寞下来。是啊,追根究底,世间本没有一物是人所有的。赤条条来去无牵挂,人生世间,到底何为有,何为无呢?
我不想他因此情绪低落,走了一会儿,便笑着岔开话题:“义兄,我父亲是怎样遇到你的,又怎样收你为义子的?”
这该是轻松的话题了。他笑笑,方要答,远远有两匹马踢沙踏石,并辔而来,他见了那马上的人,面上的笑容消失了。
来的是八师姐姜惠及一名我不认识的白衣帅哥。
这位帅哥生得眉眼清秀,一张娃娃脸,满面桃花,顾盼皆笑,无忧无虑游戏人间的样子,轻松欢快而讨喜。
他——难道是八师姐的——陆小凡吗?
唉,真是冤家路窄天地狭小,可怜姜惠与苏弗又见面了。
那白衣俊秀书生与姜惠侧头说了什么,瞧其神态是阻止,姜惠却不管不顾,放开马缰,马势凶猛,向苏弗直冲过来。
我大惊,苏弗已飞身掠起,向奔马迎头拦去,迅疾间,我看不清苏弗动作,姜惠的马已被苏弗掀翻,沉重栽倒在地,简直如古代战争大片在眼前上演一般!
姜惠从地上狼狈跃起,也不言语,手中宝剑迅狠刺向苏弗。苏弗端然立着,动也不动,只翩然抬手夺剑,显然没把姜惠放在眼里,哪知姜惠似料定苏弗出手方向,倏忽变招斜刺苏弗咽喉,那剑变得诡异,生死瞬间,苏弗不可思议移身避过,迅猛回掌击向姜惠面门,其势凌厉,白衣书生大叫:“二弟住手!”拍马来救,苏弗那一掌便转了方向,虚做锁喉,随即夺了姜惠剑来。
苏弗手指夹着那剑,刷地掷向白衣书生,怒道:“你疯了,竟然教她本门功夫!"
白衣书生接了剑,下马抓住姜惠,阻止她继续拼命,一边回话道:“那又怎样,你不也在太湖收了四徒吗?"
苏弗冷笑:“我不在意他们的生死,你能做到吗?"
白衣书生一愣,苏弗说:"若师娘知道她学了本门武功,她会怎样下场?"
白衣书生怔了好一会儿,答:"我会娶她。"
苏弗几乎悲悯:"大哥,你要她与我们一样命运吗?你若真为她好,你忍心?"
我一旁听着他们对话,一边想着,原来阿凡就是陆小凡,一边飞速地跟着他们的对话转,然后,忽然明白苏弗的话里隐藏着什么意思,他若真为谁好,就不会娶她,因他不要所爱的人落入与他自己一样的命运!
他会怎样的命运?
姜惠一旁不屑冷笑:"如果死亡就是你的命运,我非常愿意与你一样的命运。而且,马上,你就会看到自己的命运了!"
她抓起胸前一个牛角,用力地吹起来,那声音其实是很苍劲悲凉的。
白衣书生欲阻止,但终究缩手,对苏弗道:“在江南,你曾与名门正派追缴我,现在你看,我们的命运翻转了。因你非常仁慈的送给了我一个名字:陆小凡。呵,从此,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