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被天子知道,潘嵩因丧子之痛被“恩准”在家中休养一年,再回朝中的时候,天子对潘相也是淡淡的,由此改革一派在朝廷之争中落了下风。
苏弗说,祁翾的母亲是天子之叔裕王的女儿,封号明月宗姬,有幼伴天子之情,很得天子眷顾。但朝廷之事盘根错节,天子敲打潘嵩未必是因为宗姬。祁翾因哭祭歌妓被祁父关禁闭勒令跪家庙,打死顾盼的潘家家奴却离奇死亡被抛尸荒野,潘、祁两家的仇怨是越结越深。
我诧异苏弗转瞬将朝廷事了如指掌,他得下了多大功夫!当然其间阿微功不可没,因为天魔教的部属已悄无声息地渗透进京城的三教九流角角落落。我之所以知道一些,是听苏弗叹息潘家是清高文人之家,天魔教众都是粗人,很难打入其中。
潜伏无处不在,阿微又精于此道。
第二日一早祁翾被官府绳捆索绑提走。惠惠酒楼距祁家不远,坐落在祁府外出的必经路上,因此阿微安排的岗哨立即将消息告知苏弗。
苏弗很紧张,立即安排人手打探,到午时消息终于传回来,祁翾被关进大理寺天牢,主审官赖俊,本朝有名的酷吏,专擅刑讯逼供,屈打成招。苏弗以祁翾朋友的名义备重礼送入大理寺,礼物收下了,等了半日,赖天官却是人影不见。
晚间苏弗和阿微夜探赖府,见裕王府管家与赖天官会面。
苏弗稍稍安了些心,哪知第二日傍晚牢狱中消息传来,祁翾被酷刑逼供,要其供认的罪行是参与呼延家谋反!
阿微安慰苏弗,“他会用刑我们就不会吗?今晚我去会会这姓赖的,二哥你就不要出面了。”
阿微走后,苏弗命阿凡严加防范,保证苏园安全,他自己换了夜行衣戴上面具也出去了。
我以为苏弗是不放心阿微,哪知后半夜苏弗回来时怀中抱了一个小儿,只一点点大,用锦绣缎被包着。我吃了一惊,问他婴儿是谁,苏弗道:“这是潘相夫人新生的幼子,我给奶娘留了话,若要再见此儿,只有祁翾无罪平安出狱,若祁翾有什么损伤,定依样报复在这小儿身上。”
我心惊,却见苏弗轻柔小心地将沉睡的婴儿放在床上,看他的动作,我稍稍心安,想苏弗不会像他说的那么做的,因道:“小孩是无辜的——”
苏弗道:“祁翾命悬一线,也只得出此下策。他们要祁翾供述的罪是谋反,祁呼两家都会被抄家灭门。祁家虽有裕王做靠山,怕皇上真正要除掉的就是这个靠山。裕王当年英敏多才,也是继承江山的人选,虽然如今谨慎得很,日常闲居观花养鸟,夫人过世都没有续弦,膝下无子,只一个女儿嫁入祁家,按理说皇上应该放心。——但帝王最爱猜忌,不是我多心,呼延家能被一个江湖女子告倒,里面应大有文章,其中的奥秘不是我们江湖人能猜测出来的。我想的是,太学生的背后应是潘嵩,就算不是潘嵩,潘嵩若能放弃推波助澜,转而出手救祁翾,祁翾活的希望就会增加了。”
苏弗是江湖人,在复杂政局中只选择最简单有效的路走,可以说黑道人物不择手段,只可怜了小孩。
可是祁翾毫无道理就被酷刑逼供,哪里又有正义公平可言?政治的暗礁漩涡比起江湖的拳脚刀剑更多几分血腥凶险。
我不敢照顾那么柔软弱小的孩子,碰都不敢碰。这个时候阿微回来了,苏弗让他进来。阿微禀告了一下收拾赖俊的情形,轻描淡写道:“我想姓赖的再也不敢动祁翾一个手指头了。”待苏弗告诉阿微潘家小孩的事情,阿微走到床边看了一会,笑说:“这小孩倒像我儿子。”
他这么一说,我细看,果然,一样精致的五官,秀气的下颌,白皙的肌肤,与阿微还真是像!
不由心念一动,难道阿微血缘与潘家有关?他们师父南宫一盗抢的都是高官家孩子,阿微若是潘相家的孩子还真有可能。这时候小孩醒了,黑亮的眼睛睁开来,看见阿微,小嘴一咧,笑了!
我们都很惊奇,阿微喜欢地将小孩抱起来,小孩活拨地看着他笑,晶亮的眼睛会说话似,阿微双手将小孩举过头顶再放下来,小孩被逗得咯咯地笑个不停,好个招人喜欢的漂亮婴孩!阿微喜爱道:“小家伙,你和我有缘,跟我走吧。”将小孩抱着便出去了。
我惊奇,转头却见苏弗的目光里现出深挚的感动,向我一笑,什么也没说便将此事过去了。
到第二日,我才明白苏弗目光里的感动因何而来。成队的衙役挨门挨户搜查,画影图形捉拿的是一个眯缝眼、络腮胡、脸上一条伤疤的黑脸汉和一个秀美精致的五个月婴儿。那黑脸汉定是阿微装扮了收拾赖俊的;而阿微将婴儿抱走,则是将苏弗劫持婴儿的罪过担过去,就算暴露了,估计阿微也会一力承担,不让我和苏弗被牵连。
在这样的满城搜索中,我不知阿微抱了婴儿去了哪里,又面临怎样的危险。我想起桃源里阿微心痛的话:“我实在是做了太多。”阿微与苏弗兄弟间的情义,自小至大层层叠加在一起,其中的深厚,已不是“感动”二字能说尽的。
我,实实在在被阿微对苏弗的情义感动了。
我问苏弗,阿微有可能是潘家丢失的孩子吗?苏弗想了想说:“他自己应该是知道身世的。他既然不说,就是不想我知道,由他吧。”
朝廷的事,果然波澜起伏诡谲多变,先是太学院的学生们从东安门散了,不再磕头情愿“严惩国贼”,然后街头巷尾纷纷讲述起当年呼延家帮助太祖皇帝开国的英雄往事,三天后,祁翾被释放回家,两个月后呼延琼被革职,呼延五公子被当街处斩,监斩官是祁翾的父亲祁广。祁广被从雁门关召回,只为监斩,可以说皇上的这一安排是有用意的,祁广忠于朝廷就得亲自监斩自己挚友的儿子。
监斩那天有人劫法场。我向来不敢看杀人的,可苏弗要去看,我便陪他去了。那天阿微阿凡也随行,他们大约是想看看苏弗的父亲。想来苏弗比阿微阿凡幸运,至少苏弗还能见到自己的父亲。
我们去的客栈叫“异乡人”,上了二楼,客房窗子正对街市口,我和苏弗在一间客房,阿微阿凡便去了隔壁一间。
劫法场的大约有二三十个江湖人,皆蒙着面,当时局面一片混乱,刀光剑影,我到窗边的时候,苏弗皱眉低声说:“这些人定是被人利用了,故意为难祁老将军。”我指着杀到囚车近前的一个黑衣人低呼:“囚车边的那人!——”他的剑法身姿太熟悉了!苏弗向我点头:“是你五师兄。还有两个天山弟子,他身后不远肩并肩的那两个——”
眼看祁广指挥官兵团团围上来,江湖人寡不敌众,其中一名天山弟子已被官兵扭住,情势极为危险,“怎么办?”我急切问苏弗,苏弗不待说什么,忽然两点寒光从我们所在附近发出,两名天山弟子登时倒下,随即,囚车边的五师兄也被寒光封喉,倒在官兵之中。
有人暗杀他们!
我转身就冲向屋门,苏弗已迅疾抓住我。我牙齿咯吱吱打颤,方才的寒光是从我们隔壁房间发出的,不是阿微就是阿凡!
☆、我答应你
苏弗抱住我道:“阿期你冷静些,他们逃不出去了!阿微这样也是为了我们——他们若被俘,招认出是天山人,你,我,祁翾,整个天山都会被牵连——”
可我已什么也听不见,也没有办法思考,阿微,又一次杀了天山弟子,在我的面前!
我眼中涌上泪,勉强说出话来:“我是天山掌门,我在神坛面前发过誓,保护每一个天山弟子,那是我的责任!每一个天山弟子都要为被杀的天山弟子报仇。你是天山弟子,心奴剑的传人——”苏弗的脸色变了。我继续说:“我一个人不是阿微的对手——”苏弗掩住我的口,不让我说下去,急切求肯:“阿期,别——”他从未有过的慌张,好像怕我说出什么。他当然记得他曾发过“惟命是从”的诺言。
我拉开他的手,说:“我去找祁翾,大师伯也是阿微杀的,我和他一起报仇,你不许阻拦,否则,我让你杀阿微。”
隔壁传来推搡的声音,是阿凡匆忙催促阿微:“快走快走!”他们离去了,我挣不开苏弗的怀抱,对苏弗道:“我若从此找不到阿微,你别怪我让你杀阿微。”
苏弗道:“杀了阿微,谁给你再煮生死相随花的药汤?你若执意求死,我又如何独活?你难道要我们三人一起死?”
我不明白他的话:“为什么非得阿微煮呢?花生长在那里,难道你不会给我煮吗?”
苏弗悲哀地看着我:“生死相随花得用鲜血浸染,我当时不在天魔山。”
我愣怔怔看着苏弗,明白了一个事实,我喝下的是阿微的血浸染的生死相随花。可那日苏弗还特意割手腕用纱布缠了来骗我,他不想我知道我的生命是和阿微连在一起的。
竟然是这样。阿微这一步棋好狠。他不单要挟了我,也让苏弗不敢杀他,不敢不教他挽天功。
多么可怕的心机。
我想起初见阿微时觉出过他是可怕的,可随着接触增多,渐渐忘记了,有时还感动原谅。他的美太迷惑人心。
苏弗小心翼翼地将我揽在怀里,“阿期,忘记,忘记好不好?我再不让他出现在你面前——”。
可是那有什么用,“我再也不会喝他的血!”我含泪说。苏弗只一味安抚我,以为那样我就会原谅阿微。
不,不会。
我不是苏弗,我是天山掌门。
当日劫法场的人最终全数被祁广杀死,祁广同样知道不留一个活口的重要性。我有时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同样是杀人,祁广杀,我能安然接受,而阿微杀就不行呢?
阿微没有回苏园,连带阿凡都躲了好几天,他以为我会问他阿微的踪迹?我又怎会向他问。
接下来的日子平静如水,苏弗开始闭关修习武功。我每天与苏娘一起研究美食、花草、裁剪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