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都知道,萧、蓝两家势不两立,新帝对蓝家,怎么也不会是真心实意的。
蓝家人的动作很迅速,三日之后已经人去屋空,走了个干干净净。
而接下来的几天之内,整个江南道天翻地覆,一众官员因为营党结私协同逆臣司徒南私组军队受到盘查,大批官员被撤换,整个江南道的官场经过了一场动作空前迅捷的大换血,转眼间司徒南的党羽灭的干干净净,一丝痕迹也不留。
是夜,月朗星稀,秦菁遣散了其他人,带着灵歌往皇宫东北角的天牢方向而去。
夜色中两个影子寂静无声的沿着靠近宫墙外围小径快步的走,半个时辰以后,那个半入地下的秘密建筑物已经映入眼帘。
天牢重地,关押的都是朝廷重犯,而且进了这个地方就再没有出去的先例。
正因为看守的犯人都非同小可,所以守卫便各位森严,秦菁他们才走到数十丈之外,已经有人厉喝一声,“天牢重地,闲杂人等不得靠近,否则格杀勿论。”
秦菁徐步向前,灵歌已经飞身而起,同时掏了腰间一块令牌抛过去,脆声道,“是公主殿下要进去探视,开牢门。”
那侍卫接了令牌仔细辨认一番,确定无误,急忙单膝跪地行礼,“见过长公主!”
“免了,给我开门!”秦菁道,目光四下扫视一圈,淡然开口,“这几日没什么异常吧?”
“没有,一切正常,请殿下放心!”那侍卫回道,一边爬起来掏了钥匙开门,一边道,“殿下稍后,里头光线暗,属下先让他们把火把点上。”
大门打开,里面是一条四面巨石对垒修建的很长的密道,零星的只点了几处火把,一眼看去,阴森而昏暗。
那侍卫率先弯身进去,拿手指在墙壁上叩了两下,对着里面大声道,“把火把生起来。”
“是!”里面远远近近传出一片回音,片刻之后,沿途所有的火把都被点燃,之前阴暗的气氛一扫而空,石壁上映着火光,反而多了几分璀璨。
那侍卫似乎很明白秦菁此来是要见谁的,也不多言,只是讨好的躬身道,“为了防止犯人脱逃,这里的暗道做的有些麻烦,奴才引您进去吧!”
“嗯!”秦菁点头,跟着她弯身走了进去。
灵歌谨慎的回头四下看了眼,又对外面把手的人吩咐道,“仔细看好了,不要让陌生人靠近。”然后也跟着快步走了进去。
暗道很长,不时就会在旁边生出几个岔路,那侍卫显然是对此处构造十分清楚,引着她熟门熟路的过了几个路口,最后在一处暗门跟前停了下来。
那是一道大理石所制的厚重石门,若不是有人引路至此,秦菁觉得自己断不会以为这里会有一扇门。
那侍卫往前走了一步,探出一根手指在右侧墙壁上一个不起眼的空洞里面灵活一掰,眼前的石门就缓缓上升露出里面的暗牢。
“就是这里了!”开了门,那侍卫就字句推到旁边,抬手指了指门内墙壁上一个凸起的旋钮对灵歌道,“那个是里面的机关,往右旋两圈门就开了。”
“嗯,知道了!”灵歌道,“出去的话还是顺着来时的路线原路返回就可以了是吗?”
“是!”
“你先去吧,回头我送殿下出去就可以了。”灵歌摆摆手。
那侍卫也不确定只走了这一次她十分真能将那么多岔路分辨清楚,却只恭敬的恭敬的行了礼,转身往外走去。
秦菁款步下了台阶,下面的空间还算宽敞,用厚重的铁栅栏将整间石室一分为三,左右两边各是一间牢房,四周石壁森严,连个窗口都没有,只在高处开了几个气孔用以更替里面的空气。
与普通的牢房不同,这处密牢里没有任何的刑具,干净简洁的有点怪异,中间的小间里也有守卫犯人时候的床铺桌椅之类,反倒是两边的牢房里各自一张石床,上面光秃秃的,连稻草都不见半根。
秦菁走过去,面对右侧的那间牢房止了步子。
听到她的脚步声,石床上正盘腿坐在那里闭目养神的男子睁开眼,淡淡道,“来了?”
那语气,不愠不火,虽然有他惯常的高傲和疏离,但却更像是见老友。
“新帝马上要登基,最近事多不得空,怠慢了大公子,还请您见谅。”秦菁开口,用了和他一样平和而略显疏离的语气,说着却是话锋一转,四下打量了一遍这间冷硬的牢房道,“大公子觉得委屈吗?”
“怎么会?能得长公主您亲来探望,罪臣荣幸之至!”蓝玉衡微微一笑,抖平了袍角起身下地,一步步走过来,负手而立和秦菁隔着牢门相对。
“罪臣?”秦菁玩味了一下,眼神便有些发冷,“大公子你倒是坦诚!”
“在殿下面前,我似乎也没有必要说这样咱们彼此都心知肚明的谎话不是吗?”蓝玉衡不以为意的别开眼,眼底有丝嘲讽的情绪泛上来,“人算不如天算,不得不说,殿下这个李代桃僵的计谋用的甚是精妙,瞒天过海连陛下都骗过去了,我没能识破也不算冤枉。而且至少我现在终于明白我二弟的死因和三弟短暂失忆的真相了,当初他们跟你到祈宁,就是因为洞察了你携带宣王出宫的事情才会被你灭口的是吧?”
蓝玉桓的死,一直都是他心里的一个结,现在想来才恍然大悟。
如果不是为了掩盖这个惊天秘密,以荣安那个女人的心计,断不会做出那样不计后果的事。
“就算是吧!”秦菁道,并不解释当初她杀蓝玉桓的最直接的原因其实是因为他伤了白奕,淡然道,“本宫今日过来,是要告诉大公子,您的家人都已经顺利启程离京了,请您不必挂怀。”
“呵——殿下有心了!”蓝玉衡紧绷着唇角,眼神突然黯了黯,虽然极力的压抑情绪,最后开口时语气还是有些僵硬,“你打算——用几天的时间让他们全部死于非命?”
所谓斩草除根,这个女子的心思他再明白不过,他主动请辞离京,却是亲手配合她安排了自己一家人的黄泉路。
说来讽刺,但也是无奈之举。
“你也知道,此去任上山高路险,而且左相在朝中根基稳固,他的党羽有些流落在外的很难一时彻底肃清。”秦菁道,语气平静,像是在议论一件无关痛痒的小事般,“大公子你临阵倒戈,害的左相功败垂成,这个理由——您觉得满意吗?”
“当然!有劳殿下费心了。”蓝玉衡冷漠一笑,却再没有为自己家人的性命做任何的努力。
世人所见,皆是他在宫变当日大义灭亲,与蓝月仙的叛军死磕,秦菁却不糊涂。
彼时蓝月仙和司徒南都势在必得,大意的很,根本就不会想到拿萧文皇后和秦宣来作饵,而且她明明已经安排了人提前去关照萧文皇后,能在她的严防部署之下还神不知鬼不觉把人掳走的——
除了蓝家这位心思缜密才华横溢的大公子还能有谁?
先是蓝淑妃不争气,再是秦洛丧心病狂的弑母毁了自己名望,再到后来蓝月仙横空出世,他的每一步计划都因为这些各存私心的自己人而处处受制,也许到了宫变那夜,他早也就不存希望蓝月仙或许能够成事了,却还是暗中那么大手笔的掳了萧文皇后和秦宣秘密送到司徒南营中,意图——
鱼死网破?
不得不说,蓝玉衡这一招的确是阴狠至极,即使他不能推秦洛上位,也要杀了秦宣,让她不得成事。
千算万算,好在宫里那人不是秦宣,只差这一招,否则满盘皆输的那人就不仅仅是蓝玉衡,也要包括她。
“说到底,你还是不信我,何必呢?当日你答应我的话还犹言在耳,大公子,你这信誉可是不太好的!”秦菁斜眼看他,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拿你一家人的性命来与本宫拼一个鱼死网破?值得吗?”
“你信过我吗?平心而论你又何曾信过我一分一毫?”蓝玉衡冷笑一声,笑过之后,语气忽而化作苍凉,隔着一道牢门定定的望着秦菁道,“荣安,扪心自问,这从头到尾你又相信过谁?你谁都不信,就只信你自己。别人说这样的话我无可辩驳,但是你——不配用这样的借口来指责我,因为从头到尾我们本就是一样的人,彼此利用而已。谈什么辜负背叛?你不觉得滑稽么?”
蓝玉衡的话秦菁并不否认,其实从某种意义上他的话是对的,但她却不承认这是自己生性薄凉,因为上一世她也曾很努力的试着将心比心去认真的对待所有人,可是结果呢?
除了自己,她唯一不设防的人是白奕!
当初她去西楚之前秘密见了蓝玉衡一面,因为蓝月仙不会放过蓝家,两人彼此都有数,所以几乎是一拍即合的达成协定——
来日方长,合力除掉蓝月仙。
横竖蓝月仙正在用人之际,笼络了蓝玉衡在手,一时半会儿在她成事之前不可能动他。
因为有了蓝月仙这个共同的敌人,所以当初达成这样的共识的时候,两人可以说是分外投机,不曾想这一场戏做下来,最后倒戈一击,各自都没有准备放过对方。
前怨太深,根本无从了结。
秦菁很明白,她容不下蓝玉衡,而蓝玉衡亦是知道,他跟这个女人从一开始就势不两立,不死不休。
他不能让蓝月仙成事是不得已,而真要帮了秦菁,到头来倒霉的还是他自己和蓝家,所以左右无路之下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两方都赔进去。他先是静观其变,然后在适当的时机出手,助秦菁平乱,同时却是暗地里运作,拿了萧文皇后和秦宣两人去断秦菁的后路。
毫无疑问,秦洛也是被他掩人耳目给送走的。
付厉染和白奕等人,上天入地的找,都没能找到,这样的大手笔的杰作,也唯有蓝家这位可以指点江山的大公子才能做到。
他现在知道自己必死无疑,所以不惜一切也要留下秦洛,即使秦洛以后再与大位无望,也要给秦菁心里来横一根刺。
这样的敌人,也不是人人都有机会碰到的。
秦菁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