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是一时困顿,又岂会看不起公子?只不知,公子肯不肯尚雅儿这个面子,让雅儿在这儿陪您坐一会,喝上两杯?”
李甲当然是忙不迭的点头了。
崔雅就翩然落座。
她劝着男人喝了几杯,酒是上好的梨花酿,入口温醇,就像是眼前的美人一般,让人觉得格外舒服。
李甲不由自主的多喝了几杯,当下,就有些微醺了。
崔雅瞧着气氛差不多了,便把盏笑问:“虽说是公子家事,雅儿本不该多言,但恕我多事,却问公子一句,到底是为何事烦心?”
李甲当下一声长叹,又倒了一杯入喉。
眼前的女人和酒精,一起让他卸下了心防。
李甲就把家里的事情说了,末了咬牙道:“奸宦误国!此等小人,到了地方就是横征暴敛,甚至明火执仗,公开抢劫,但圣人就是宠幸这些奸佞,却不知亲贤臣,远小人……唔唔……”
他忽然瞪大了眼睛,看着面前那个倏然欺身过来伸手捂住了他嘴巴的女人。
崔雅像是意识到了他们不该有的亲近,她急急缩手,脸上已经红了:“抱歉,李公子,雅儿逾矩了。可是……您这样的话要是传了出去,对公子的仕途是大大有害的啊……”
不过抱歉,这些话,一定会传到该传的人耳中的。
李甲果然如她所料一般重重拍了拍桌子:“像这等j□j,从始至终就不该施行!就是因为圣上昏聩……”
大明朝是优待读书人。轻易不砍读书人的脑袋。
也就是因为这样,到处都是乱喷口水,之乎者也掉书袋,随意指点江山对朝政骂骂咧咧的读书人。
但圣上昏聩这四个字一出,再加上那位税务局的大人推波助澜,终万历一朝,估计李甲都是要在那位皇帝的“黑名单”上的了,想要坐到他父亲那样的从二品,绝无可能。
甚至于,连他父亲的宦途,也许都要被他连累。
崔雅的嘴角,漾起了一抹狐狸一般的微笑,一闪而逝。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要是李甲他爹知道自己以后不得在官位上再有寸进,全是因为他这个好儿子,也不知道,李甲还能不能保有他原本在家里的地位?要知道李甲,可不只有他这么一个儿子呢。
不过她的谋算,还远远不止于此。
崔雅捻起酒壶轻轻又为他斟满了一杯,眼瞧着这男人已经喝的打嗝加上目光迷离,她方才试探着轻声说道:“李公子,前些日子御史台有一位姓张的大人在这里喝酒的时候,雅儿听他说起……”
她凑过去,小心的往四周看了看,眼见此刻无人注意他们,方才低语道:“御史台那边想要找人上表弹劾矿监税使的横征暴敛。公子既然和那位大人有了龌龊,不如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投靠了御史台那边,以作进身之阶?”
这件事倒是真有其事的。
御史台想要找人上表,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
但是朝中的大佬们,都清楚知道神宗万历这个皇帝的性情:他这人的性子,说白了就是犟驴,牛不喝水强按头的话,是绝对会引起莫大反弹的。
想要让他裁撤这个矿监税使,非但要有足够的理由,也要找到足够的发难的条件。
饶是如此,这第一个上表揭开这个烂疮的人,恐怕也还一定会被万历皇帝记恨…任何人,只要是挡在了万历敛财的路上,仕途从此绝矣。
京城里但凡是对这件事知道一点儿内情的,谁愿意冒着一辈子没法出头的这个危险,去做这个出头鸟?
何况,重点是出了头还未必能得个流传千古的美名,这交易实在是有够不划算的了。
所以,在真正的历史上,这件事一直到三年以后,时机成熟了,方才由户部尚书赵世卿带头上表发动。
崔雅记得自己读过这段历史,所以当她注意到李甲脸上倏然心动但又犹豫的神色的时候,她忽然盈盈对他一拜:“李公子,你知道雅儿为什么会沦落至此么?”
“雅儿姑娘你快起来!”李甲手足无措的要去搀扶她又不敢,伸手缩手,极是狼狈。
崔雅眼中含泪,仰面看他:“我家中,本也薄有家资。但我七岁那年,我原本安逸富足的小家,却正是被那些人看中了我们家的田地,闯进来,硬是说我们家那块地里有矿藏,非得要我们交什么税款,我父亲交不出来,就被下到狱中,带话来说要我和母亲出钱去赎。母亲卖了家里所有的家资依旧不够,最后迫不得已,竟只好又把我卖了……我后来才知道,一切却原来是因为带头的那位宦官大人,看中了我们家中家传的一件古董,几次问我父亲出钱购买,他都舍不得卖了,方才有此家破人亡的大祸。李公子,你若能为国家,为我们除掉这一项j□j,千秋功业,就在此时!”
她泪光闪闪的目光,看的李甲胸中一腔热血沸腾起来,新仇旧恨一时里外交逼,他重重点头,竟是直直应下:“雅儿姑娘你放心,李某义不容辞!”
崔雅的脸上,终于绽开了笑花。
***
崔雅本就有过目不忘之才,她这会儿,就把历史上那位户部尚书赵世卿上的折子里的论点,给李甲一一解说了。
赵世卿当时任户部尚书,掌的是天下财源,他对于整个国家经济状况的把握,可以说,尽在此折当中。
也就是这个折子,写的鞭辟入里,后世有言,道是“朝野称颂,京都纸贵”。
赵尚书,也是因为这个折子留下了好大名头…由此来说,这折子的威力,可见一斑。
赵世卿在折子里一共对这项税务列出了五条罪状,一是君贵德检,为皇帝的名声,需得禁了此事。二是多取招尤,也就是多做多错,征税征的太多,必然导致社稷不稳。其三乃是用太监征税,他们是残缺之人,为国家体面,不可多用。其四是因这件事而导致举国萧条,故而为了民生,也不得不停。其五是影响国课,为财政计,也必须停止。
崔雅将这五条一一细细对李甲说了,瞧着他不停点头,看着她的眼睛里多了十分的光亮,崔雅抿唇害羞的笑了一笑,实际上,心里却已经乐开了花:赵世卿都为了这个折子不得皇帝喜悦,被逼得四年之后挂冠离去,连半句挽留都没得到,你小小一个监生,名声越大,你就是把你自己架在火上烤,我且瞧着,你李甲能有什么大好前途,能有什么远大前程!
便是能因这折子得几分名气,日后你不得入仕,那些浮名,便很快散去,只为你招来好大。麻烦。
崔雅心里清楚,等李甲这折子一上,基本上,她的整一个局,也就完成了一半。
一念及此,她却不由自主的怔忪了一下:她布下的这张网,搅动了天下大势,甚至要深重影响到明朝未来的走向,也不知道……如此一来,这异世的大明朝,要就此走向何方?
若李甲此行打草惊蛇,明神宗从此不废此税度,那么未来的下一任皇帝,也就是把自己吊死在煤山的崇祯皇帝也不必再行对农民加税,甚至导致各地层出不穷的农民起义了。
那样一来,也不知道那关外的野蛮民族还能不能攻入关内,或许,那开门揖盗的吴三桂,便不会有机会了吧?
她忍不住的摇了摇头:我真是……想太多了。
但另外一方面来说,为了算计一个小小的李甲,竟然要搅动天下大势,难道这就是,无限空间真正想要她达到的目标?
若次次要如此……算起来,竟也不比明刀明枪的打斗简单多少呢。
☆、第10章 任务世界(6)大修
李甲自带了他的“投名状”,也就是那在崔雅指点之下,拼凑“剽窃”赵世卿观点的锦绣文章,去找了那位御史台的张大人。
当然,张大人一看这文,以他淫浸官场多年的政治眼光,立刻就清楚意识到,此文必然在京中产生轰动性的效果。
文是好文,人又如何呢?
张大人再查了一下李甲的履历,便满意了:世代书香世家,父亲是从二品一省布政司OK,背景调查通过。
实际上,这废不废税务的争执,根子上,就是大明朝读书人和皇帝之间的拉锯。
对于明朝的文官集团而言,对他们来说最重要的,是他们代表着他们身后更多群众的利益…当然这群众二字,指代的并不是这大明朝末期,生活在困苦之中的广大劳苦群众,而是乡绅地主之流。
明朝优待读书人,所以不管是田地还是商铺,但凡只要挂靠在读书人的名目底下,便不必交税。而皇帝的这个税务政策,实际上,就是变相的商业税,相当于狠狠一刀砍在了这些“明朝有钱人”们的身上。
在国库极度空虚的情况下,明神宗也是无奈,才会在明知会得罪这些所谓的文人们的情况下,这才派了他的亲信出去,做这个“侩子手”,背着骂名,在文官集团们的身上割肉的。
所以李甲所写的这个陈情,实际上也就是广大文官集团们的呐喊,幸得他的背景“清白”,这些御史们,才敢放心的让他去做这条“第一个冲上去”咬人的狗。
李甲尚且不知内情。只以为这位张大人对他和颜悦色,是看好他。这张大人笑哈哈的拍拍他的肩膀谆谆教诲,是真的想收他做学生,对他的前途有所期待,居然还在那儿高兴呢。
末了高兴了半天,好不容易终于是想起来,去了崔雅那边,给她报了信。
崔雅收了信,方才满意放心。她一点也不在乎他是不是记得她的“功劳”,她所要知道的,就是他的确却上交了这封陈情表就足够了。
***
李甲堕入崔雅网中,这表一交,基本上他的宦途也就到头了。连带着,连他爹的未来也会被带累。
当然,李甲会得到他想要的名望和尊重,但那些……和实实在在的权利比起来,屁都不是。
孰重孰轻,孰好孰坏,得失成败,就见仁见智了。
崔雅之所以这么细细谋划了整个大势,就是因为在大势之下,只需要借力微微推一把手,那巨大的车轮,就会以一种疯狂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