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帅,到似老友到访,言笑晏晏。
“步将军,我兄妹三人,多谢你救命之恩。”他温和道,十三和唐甜听他这么说,同时拜倒在地,他却道,“我行动不便,无法下地,失礼了。”
步千洐一愣,上前扶起十三。破月扶起唐甜,看着唐卿。只见他端坐于榻上,双腿一动不动。
他察觉到两人目光,苦笑道:“长期服药,终是伤了血脉筋骨。”
步千洐一路披荆斩棘往北而来,虽是为了复国破敌,但也存着与唐卿好好大战一场,一较高下的心思。如今见他也是国破家亡,甚至双腿残疾,竟生出几分知己罹难的伤痛。他沉默片刻,上前道:“元帅,我军中不乏能人异士,且让他们来为你诊治。”
唐卿摇头:“无妨,先说军事吧。”他顿了顿,脸上浮现笑意:“你带兵穿过了白泽森林?”
步千洐大为敬服,点头道:“正是。为了偷袭承阳,报你当日攻下帝京之仇。”
唐卿一怔,微笑道:“若不是蛮人大军,你想攻下承阳,倒也不容易。”
“极难,但也不是不可能。”
唐卿点头:“假设已无意义。如今我三人为你所擒,敢问将军要如何处置?”
步千洐沉吟不语。
“别杀他。”十三闷闷的声音响起,清亮的眸看着步千洐。唐甜一脸警惕戒备,破月也有点紧张了――她知道步千洐虽与唐卿互相欣赏,但是国仇家恨前,步千洐从来不是个拖泥带水的人,他的心肠比谁都硬。
但这次,步千洐的狠绝,连她都未料到。他看着唐卿,语气平静:“大胥分崩离析,皆你一手促成。我还有何理由留你性命?”
十三的脸骤然变色,唐甜目露决绝的恨意,破月沉默不语。
唐卿却笑了,慢悠悠的道:“理由,自然是有的。”
步千洐脸上泛起似有似无的笑意:“譬如?”
“蛮人。”
一零八、敌手
当唐卿与步千洐并肩坐在中军大帐;面对胥军将士惊讶、质疑甚至愤怒的眼神时,他的内心,并不像外表看起来那样轻松自若。
他在忧心。忧心的并非个人安危,而是天下大势。
两个月前,他领大军返回承阳;并不知道;等待他的是一场异常艰险的时局。十万蛮族兵临城下;承阳风雨飘摇人心惶惶。
而他和新帝却犯了个致命的错误——低估了对手。
腊月二十三;蛮族攻城。唐卿并不害怕;哪怕早知蛮族骁勇。然而他万万没有料到;他会在与动物无异的蛮族大军中,遇到今生最强悍的对手。
步千洐固然天纵英才,但暂时没被唐卿视为对手。所谓天时地利人和;步千洐即使出山,接手的也是大胥的烂摊子,且大胥新帝器量狭窄,步千洐生性豪放,两相桎梏下,必难有大作为。所以即便大胥五年内不亡,步千洐也不会是他唐卿的对手。
可蛮人之中,竟然藏龙卧虎。
那人带兵攻城一个月,与唐卿打得不分上下。旁人或还觉得是蛮人太强悍,两方势均力敌。唐卿却暗自心惊肉跳——须知唐氏钻研神兵利器已有数年,武器上远远领先于蛮人。在这种前提下,双方依然难分胜负,不能不叫他忧心。
便在这节骨眼上,连日北风大作,对方突然于城外燃放神秘浓烟,满城守军中毒十之三四,军心大挫。若不是唐卿治军甚严,坚持守城,只怕城门早被攻破。
然而还不止,对方的杀手锏在这个时候,才使了出来。一夜之间,君和新帝被刺杀,负责皇城安危的卫尉叛变,率禁军以“诛杀叛党”为名,偷袭唐家,意图置唐卿于死地。同日,奸细偷偷打开东城门,蛮族长驱直入,平手战局就此打破。
然而唐卿也是极厉害的,硬是率着七八万残军,与蛮人展开巷战,生生将野兽般的蛮人堵在东城半个月,掩护全城百姓撤离。待得他领残部且战且退,已是身陷重围、力有不逮。直至在城外数里,被步千洐出手相救。
如今,事实的真相于他心中,已是水一般清晰。
流浔的暗棋并非与大胥联手。他们的暗棋,是蛮人大军。潜伏在承阳城内的奸细,也是流浔人。只是流浔如何驯服野性十足的蛮人,甚至训练成如此强悍的军队,令他百思不得其解。
他不由得想起几年前,自己在东北大营遭遇蛮人刺杀,幸亏被步千洐和颜破月搭救。他想起流浔臣子慌慌张张跑来解释,说是流浔士兵惊动了蛮人,才导致蛮人南下。现在想来,说不定流浔早就开始训练蛮人,那次应当是出了什么岔子,让几个蛮人落单,怕被他发觉异常,所以才急忙掩饰。
流浔狼子野心,只怕已筹谋数年。
只是带领蛮族大军攻打承阳的将领,到底是谁?不可能是蛮人,即便他们能够成为军纪严明的部队,也不可能凭空生出个名将。难道是流浔人?流浔人中何处出了如此杰出的人才?
想到这里,他看一眼邻座的步千洐。他之所以相信步千洐,并非是因为觉得他会心软,而是他相信,千洐对大局看得同样通透——如果君和亡了,流浔下一个目标就是大胥;况且他认为步千洐跟自己是同一种人——征战,是为了止战。
所以,步千洐一定会力劝胥帝、慕容湛停战,与君和联手。而如果他日能战胜流浔,君和困局已解,他唐卿亦不愿再战。
毫无疑问,步千洐在这支军队拥有绝对的权威。在他向众将阐明利害后,竟然让大家接受要与君和联手的事实。什么样的将军,带出什么样的兵。唐卿觉得,步千洐的兵,凶悍却仁慈,非常矛盾,却也令他心生敬服。
在唐卿向众将说明蛮军作战特点后,子时已过。见唐卿连声咳嗽,面色苍白,嘴唇却越发殷红似血。步千洐大手一挥:“今日暂且议到这里。”
众将散了,步千洐将唐卿的轮椅推出大帐,远远便见十三、破月、唐甜三人立在前方一棵树下,都面带笑容,不知在说什么。望见他二人,他们立刻快步走来。
唐卿看着他们,静静道:“我有一事相求。无论我今后身死于流浔手中,抑或死在你刀下。这一双兄妹,望你替我照顾。”
步千洐一愣,笑了:“承阳虽破,君和大军仍超过二十万。你大可托付给旁人,为何找我?”
唐卿淡笑:“我的手足,如果要找靠山,自然要找当世最强的,性子也最护短的。”
步千洐哈哈大笑:“好,我以性命担保,必待他们如亲生手足。”
唐卿缓缓点头:“一言为定。”
十三站到唐卿身旁,握着他的手,暖暖的真气慢慢从他手心传入。唐甜把一直暖在怀里的热水拿出来给唐卿喝。破月则搀着步千洐的胳膊:“我跟十三说,在承阳遇到特别厉害的蛮人,跟我打了个平手,他郁闷得不行。”
步千洐目露笑意不说话,十三木然道:“可惜。”
步千洐和唐卿都知道他的意思是,可惜自己没遇到,不然可以打个痛快。步千洐正要逗他几句,唐卿忽的一愣,脸色微变。
“且慢。”他看着步千洐,“你们在承阳城中遇到落单蛮人?”
步千洐的脸色也变得严肃:“正是。”
“你们循着蛮人足迹,才找到了我们?”
步千洐脸色已经变了:“你的意思是……”随即扬声喝道:“来人!外围斥候可传来消息?”
过了片刻,有亲兵答道:“三十里未有异状。”
步千洐脸色稍缓,唐卿却摇头:“步将军,你我二人斥候相较,谁上谁下?”
步千洐沉吟道:“你的斥候拦不住我,我的斥候也挡不住你。”
唐卿看着他:“那便是了。我的斥候,也查不到蛮族前锋的踪迹。”
这话一出,众人都有些震惊。破月问:“你的意思是,蛮族大军很可能就在附近?”唐卿赞许的看她一眼,柔声道:“极有可能。”
他正色道:“千洐,那人用兵如神,我与他对阵,亦无全胜把握。想必你已经发现,承阳城中并无蛮人尸身——他们会将所有尸体火化。这或许是某种蛮族仪式。我与那人交手数月,他行事从无遗漏。又怎会有落单士兵叫你们发觉踪迹,并且追寻到此?”
步千洐面色凝重,冷冷道:“那我倒要会会这位神秘人物了。”
唐卿却又皱眉:“但我仍有一事想不通。他若有意引你到此,应该生擒我之后,再将你引过来。时间上却出了差错,让你赶来救了我。”
步千洐骤然笑了:“有何想不通的?我命全军急行,三日行了五百里。”
唐卿旋即失笑:“原来如此。妙极、妙极!那人千算万算,却算漏了你能如此快。”
一直沉默的唐甜见两人越说越轻松,不由得急了。她在承阳城见过蛮人的凶悍,此刻也听出来,蛮人很可能已设下埋伏,难免心生恐惧。
“大哥、步将军,蛮人不仅兵强马壮,那毒烟更是厉害。”她急道,“咱们要如何脱身?”
十三默默点头,唐卿微微蹙眉道:“千洐,我与蛮人交手多次,也有些对付毒烟的经验。你让士兵每人多准备几条湿毛巾,再寻些花瓣枯草,塞在毛巾里,或可阻挡片刻毒烟——这已是最行之有效的法子了。”
他语气极为诚挚平和,破月有些感动,看一眼步千洐,他也目露动容:“元帅对我推心置腹,毫无保留。步千洐今日与你首次合兵抗敌,又岂能不备上见面礼?”他看向破月,她笑着点头,从怀中拿出一包紫色狭长树叶,递给唐卿等人。
待到破月说明在蛮族部落的经历,唐卿三人惊喜不已。
“如此一来,蛮人若是放毒,咱们就不怕了!”唐甜喜笑颜开。
十三看着破月:“多少?”
破月绽放大大的笑容:“很多很多。本来打算用来打承阳的。”
十三一愣,唐甜有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