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雅也不气,不动声色地将目光自他们脸上一一扫过,慢慢道:“现在世子突然失事,我们合府上下都莫不感到哀痛。因为老夫人和萧姨娘这些主事的现在无心操持这些庶务,暂时就代由我来管。所以,大家看在世子爷向来待人亲厚的份上,此次务必要尽心尽力为他办好最后一个差。府上即将有大批宾客来吊唁,最主要的是厨房里的,酒席必要让人无可挑剔,不能让人有所诟病,黑了我们候府的名头。是以我再把最重要的一节,厨房里的事务再对一对,等确定没差错了,就赶紧各就各位去。”
那些下人仍是一脸不以为然,九雅慢声道:“厨房里每日的采买是哪位管事操办着的?”
静了半天,才有一个穿着体面的中年妇女走了出来。她一身绽蓝蹙金广绫长尾褙子,头戴玲珑点缀镶珠银钿,两耳缀赤金耳环,体态粗实,薄嘴双下巴,一看就是个厉害的主。
“每日厨房的采买是奴婢操办。”
九雅上下打量着她,穿衣戴银,想必底子也厚了。也是,一般能谋得采买一职,想必后台也是极硬的,便道:“姓氏?”
“奴婢姓祝。”
“你丈夫在哪里办差?”
祝管事暗撇了撇嘴,不情愿道:“奴婢那口子如今在二爷的庄子上干点跑腿的小事。”
九雅心有所悟,人家可是长亭的人,有萧姨娘撑着腰,所以把这府里的人都不会放在眼里。她淡淡一笑,端起茶来喝了一口,“我们这候府还没分家呢,想不到二爷就单独有了庄子,不知那庄子在哪里啊?”
祝管事脸上一愕,方发现自己说错了话,立即补充道:“二爷管着候府的各种营生,奴婢习惯于说二爷的了,只是口误,三奶奶何必计较呢?”
九雅瞟了她一眼,“也好,算你口误。那我再问你,我之前亲自排的席面是五百桌,只算了鸡鸭鱼肉这几样,就排了三千两银子,可以说是各种不可预算因素都包了进去,不知道今天祝管事把这几样菜派得怎么样了?”
祝管事这倒是认真起来,“回少奶奶,奴婢紧着些买,已把那些东西一大早就办齐了,三千两银子险险才用到。”
“那把采买的单子拿来我过目一下,看看究竟买了多少。”
祝管事此时便现出不屑来,“那单子么,奴婢已经交到账房了,账房催着要做账呢。”
九雅眼眸一转,提声道:“熊妈妈,去,让赵管事把今天厨房里采买的单子拿来我看一下。”
熊妈妈扯腿就跑,祝管事脸色一变,“少奶奶,那些可是账面上的事,候爷不是只让您负责这里面酒席的事么?您是不是管过了?”
九雅将茶杯在手里晃了晃,淡淡道:“不知道祝管事是不是忘了,候爷也曾吩咐过,那账面上的事也由我管,怎么?你单子送账房了,我就不能看了么?”
祝管事一呆,半天出不得声。不过她也不担心,听说这位三奶奶管账房到如今,也没管出个什么名堂来,那赵管事定然给了她一些假账,她能瞧出什么?那么这会子的单子,以赵管事的聪明定然不会真交了来。
很快,熊妈妈就将一叠单子拿了来,九雅接过来一看,呵,好家伙,三千两银子果然是花光了,只不过,那鸡鸭鱼肉的价格却是贵得离谱,市面上五十文钱一斤的鸡鸭,到了这单子上就快成了五百文,结果一只鸡鸭买下来就要近二两银子。那么鸡鸭统共只买了五百只左右,就用了一千两银子。再还有五百条鱼,三十头猪,价格也是离谱得很,这两样总共就花去了一千两银。再还有一千两银子,居然就直接写了另记鸡鸭一千两,刚刚才,三千两给花了个干干净净。
九雅看得心里怒火直冒,要说她当初派这几样的时候,她本不想惹事,还是按着府里头那些人的刻扣规矩给留了些份,怎么着,也得让他们把该采买的食材买足了。而现在呢,这些人贪得无厌就罢了,居然把五百桌的份量全减了,还光明正大写了个另记鸡鸭一千两,现在是即要自己难看,钱也不误贪,给他们脸不要脸,今日若不趁此来一个杀鸡敬猴,恐怕日后再难以立威信!
而这些鸡鸭的价格她之所以知道,赵管事早就算给她听过,她岂有不清楚的道理?
当下她仍是不动声色,只偏头问道:“哪个是厨房的大管事?”
那祝管事见她看了单子也没说什么,直道赵管事给了个假单子过来,便更是得意了。
接着就有一个腿圆腰粗的高壮仆妇走了出来,“是奴婢管着的。”
九雅嗯了一声,“我想问你个事儿,半只鸡端上桌,能让客人吃得尽兴么?”
那仆妇道:“这事儿不好说,若是那鸡够肥的话,只炖个汤再加点香菇其他物料什么的,勉强可以。”
九雅再次点头,“那你是准备炖香菇鸡汤了,是不是?”
那仆妇眼里分明有一丝怨恨,因为祝管事买这么点东西回来,她又怎么做出酒席?以前克扣都只克扣银子,现在连食材都克扣了,遭了祸事,还不是她这个厨房的管事给顶着?
她咬了咬牙,“如果香菇足够的话,奴婢会用半只鸡来炖汤。”
九雅步步紧逼:“如果香菇不足够呢?是不是就用一点清水来胡弄客人?你可知道,候府的客人都是京城里的达官显贵,就你这半锅鸡汤,是不是想被人说出去笑掉大牙?让候爷成京城所有人的笑柄?”
那仆妇吓得一下子就跪倒在地上,连连磕头道:“求三奶奶开恩,奴婢绝没有那么个意思。奴婢也想端整只鸡上桌,可是祝管事说少奶奶把钱管得紧,非要让我只做半只鸡,奴婢这菜也不好派啊。”
九雅一拍桌子,喝问道;“我把钱管得紧?这单子上都变成了二两银子一只的鸡鸭,哪个敢说我把钱看得紧?”
厨房的仆妇吓得伏地不起,那祝管事却若无其事的撇撇嘴,上前禀道:“少奶奶何必动怒呢?什么半只鸡一只鸡的,奴婢买的鸡鸭可足实得很,少奶奶没看到还有一张单子上写着另记鸡鸭一千两么?这厨房里头只要喊差料,自然立即有人送过来了,奴婢这也是怕浪费嘛。”她有些意料之外,看这位少奶奶说话有凭有据,看来赵管事给了她真的单子。可是给了真的单子又怎样?她已在下方注明了,早有准备。
九雅冷笑一声,目光如冷剑一直射向祝管事,“怕浪费?这银子都付了,鸡鸭却还在外头,是什么道理?若是府里真的不需要这些食材了,那这笔银子会退给谁?退给你祝管事一人私吞么?”
祝管事被她那一射,心里顿时有些怯意起来。转而又挺起胸脯道:“少奶奶可别乱冤污人,就算那些食材没用到,日后也会算在每日的开销里,奴婢又怎么会私吞呢?”
“是么?”九雅已彻底被她给激怒了,于是一不做,二不休,将其中一个单价单拿出来,问跪在地上的仆妇,“你告诉我,现在市面上的鸡是多少钱一斤?一只最肥的鸡有多重?”
那仆妇呐呐着不敢回答,祝管事接口道:“奴婢这是买的最好最肥的鸡,一只鸡少说也有四斤重,农户在鸡里喂了特殊昂贵的药材,所以鸡的价格也比普通的贵上很多,一般都是六百文一斤,怎么啦,少奶奶有意见?”
九雅微眯着眼,“我没有问你,你却插了言,看来完全是没把我这个少奶奶放在眼里。青衣,给我上去掌嘴五下,叫她记得谁才是主子,谁才是奴才!”
青衣得令,还不待那仆妇反应过来,五个清脆的巴掌就已经落在她脸上。青衣是习武之人,下手极重,只打第二下时,就有牙齿从祝管事的嘴里飞出来,等到了第五下,祝管事已经躺到了地上,满嘴满脸都是血。
那周围的三四十个家奴个个都大惊失色,纷纷捂住自己的脸,他们的脸面绝对不会比祝管事的坚实。而祝管事摆明了就是萧姨娘的人,她的丈夫又给二爷办着差,这位少奶奶居然连祝管事都敢打,看来是完全不给二爷和萧姨娘一点面子。那么他们这些人她若是要打岂非更不会留情面?
祝管事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她捂着脸大声尖叫道:“少奶奶,奴婢尽心为府里办差,究竟是错在哪里?您凭什么无缘无故打人?真正就不拿我们下人当人看了么?”
九雅一张脸冷凝如冰,“凭什么打人?首先凭我是县主,领着朝廷从二品的奉禄。其次凭我是主子,你是奴才,主子说话的时候,没让你回话,你就该闭嘴!这是规矩,你既然在府里也有些年子了,难道连这些规矩都不懂?再者……”
她目光自那三四十人的脸上一一扫过,“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暗地里的一些勾当,既然我接下这主事的,就不怕你们在暗里使绊子。说这鸡鸭喂了特殊食料,六百文一斤,是喂了金子么?我早就在市面上调查过,根本没有什么喂特殊食料的鸡鸭,更没有只只都达到四斤重的肥鸡。一般的鸡价就在五十文一斤,打三斤重一只,一只鸡最多就一百五文,给我买一千只,也只要一百五十两银子。何况就给我买回了两百五十只,四十银子都不到,你就给我报了五百两,这些钱哪里去了?你说!”
祸管事呆住,她以为少奶奶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姐,不可能会知道这些事。而且之前萧姨娘也曾多次说过,少奶奶在她娘家没学着管过这些庶务,根本不知道外面东西的行情。而现在,少奶奶一笔笔算得如此清楚,她还拿什么去狡辩?
九雅冷笑道:“我之所以给你三千两银子,就看你会如何花,原来银子都是被你们这些奴才这样花光的。如此不替主子节约,只图中饱私囊,这种奴才还用她作甚?来人呀,把这贱婢拖出去大打五十大板,然后让她交出所贪的银钱,再赶出府去,若是她不服,就立马送官府,这三千两银子,她一个人就贪了两千多两,非让她下牢吃官司不可!”
熊妈妈和裴妈妈一齐过去拖人,祝管事呼天抢地,而厅堂里谁都不敢为她求情,少奶奶如此雷霆手段,他们谁也不敢往她的刀口上撞。同时他们一个个都变得谨慎起来。
九雅再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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