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绝对是一盆子粪便。
“七姑娘,八姑奶奶今天好不容易回一次门,你就不能安生一点么?之前这府里头的人都被关进大牢,若不是八姑奶奶施救,不说别人,想必七姑娘此时还被关在牢里吃牢饭。如今七姑娘不知感恩,居然又还来找岔子,也不怕太失了体面?”冯妈妈张开双臂劝解道。
金霞此时已看到九雅出来,便更是得劲地大声叫道:“什么八姑奶奶施救?分明是候府的三少出了面,那三少又是谁?可是预定给金芸的丈夫。这倒好了,上面那死不要脸的抢了妹夫,紧跟着得了什么县主的称呼,现在倒讨好卖乖起来。谁要她示好?有本事把那位置让出来,把金芸该得的一起还给金芸!”
宝文听了提着拳头就要去揍人,九雅拉住他,朝金霞慢悠悠笑道:“七姐,我现在看你还姓宋,仍然还称你一声七姐。现在这府里头,已经不是你娘当初掌管的时候了,你若是还有一点人心,就摸着你的良心去想想,当初你们母女为了要抢安子程,是怎样和黄妈妈几个整治我的?又回想想,你娘为了不让金芸嫁个哑巴,又是怎么样逼着让我顶替她嫁了过去。呵,现在我家那个哑巴不哑了,好像又还很有钱,于是你们又一个捶胸顿足,又想把我拉回来,不顾惜整个宋府的安危将事情捅了出去。什么好事坏事都叫你们占尽了,你以为这世道就你们母女的世道么?告诉你,若是你现在安份点,还会给你一口饭吃,若是仍要整天指天骂地不安生,我马上就叫你流落街头,比狗还不如。”
听她一番话,金霞双眼如死鱼眼一般死死盯着她,过了半晌,才咬着牙根点头道:“很好,宋九雅,你如今得了势,你厉害。我惹不起,我躲就是了。”
她说着就端着盆子转了身,春菊和冯妈妈长松了口气,然而就在下一瞬,金霞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又重新转身冲过来,冯妈妈和春菊一时没防备,恁是让她过了身。金霞端着那盆子猛然朝九雅这边摔来,宝文挡在她面前朝后直撞,两人同时撞上墙壁,那粪便就摔了个空。但是毕竟隔得不太远,倒在地上的粪水又溅了起来,她和宝文的裙角裤角都被溅了不少。
金霞见状哈哈大笑,反应过来的宝文气得冲过去就踹了她一脚,恨怒道:“丑八怪,以前就这么欺负我们,以为现在还可以?你不是喜欢粪便么?今天就让你喜欢个够。”
他的恨怒,都来自这么多年来看到被肖氏几母女像耍猴一样欺负九雅的亲眼目睹,那时他年小,他若是帮着,便会讨来肖氏变本加厉的狠揍。他们不是打他,而是把惩罚都落在九雅身上,再回过头,肖氏又会在宋庭达面前告状,数落两姐弟的不是。开始宋庭达还没以为然,到了后来,他便是相信了,认为是两姐弟太调皮太不服管教。宝文如今也知道九雅的身份已今非昔比,肖氏又被罚去了佛堂,肖家也不会再来管宋家的事,宋庭达如今也要倚着姐夫,金霞在这里闹,根本就是自取其辱。
他不仅踹她一脚,同时还身手灵活的上前揪住她的头发,扯住就往流了粪水的地面上按。金霞吓得尖叫,胡乱挣扎着,宝文是男孩子,毕竟力气要大,他一脚踢在她膝弯,金霞就跪了下来,宝文积聚多年的恨意一时间全数暴发,他把她的头死命按到粪便上,骂道;“让你欺负,让你欺负,让你欺负……”
他边骂自己的眼泪就流了出来,直到九雅上前把他拉开,想为他擦眼泪,他却是甩开她的手,转身飞奔而去,九雅在后面连声叫他,他也不理,分明不想自己的眼泪被人瞧见,好一个倔强的小孩。
金霞好不容易才从地上爬起来,脸上都是粪便,跳着脚嘴里仍骂着极难听的话,本是一张秀丽可人的脸,现下却变得狰狞又可怖。她一爬起来又要扑向九雅,姨老太太便叫两个婆子将她架走,院子里好一会才清静下来。
这么闹了一下,谁都没有了说话的心思,五姨娘便拉了九雅回她以前的萝风轩换衣服。萝风轩里,还保持着九雅离去时的模样,里面有两个丫头隔三差五打扫着,倒是一片窗明几净。
“八姑奶奶看这身衣裳可还合身?”五姨娘亲自动手,从箱笼里找了一件浅绿裙装,这都是九雅以前穿过的家常服,九雅比了比,淡道:“可能有些小吧,但也不会太碍眼,先将就吧。”
五姨娘欣喜地亲自为她解带,九雅不习惯地皱了皱眉,终归是没有拒绝。
“八姑奶奶还记得么?以前在巢盛的时候,曾经有一位道长和一个俊朗嬉笑少年打我们门前经过,他们看见你坐在路旁哭,那个道长便向你问路。你就只是哭,没理他。后来是那个少年给了你一把糖果,你便喜笑颜开的随他们走了。给他们指了路,到了当时的乔员外家,你都不愿意回来,到天黑,我才发现你不见了,等我找到乔员外家的时候,你却已经睡在了那少年的身上。”五姨娘边为她换着衣裙,边用她温暖的声音说着以前的话语。
这一段九雅还真没想起来,抬眼轻问道:“后来呢?”
五姨娘自嘲一笑,“后来,那道长就说和你极投缘,非要我说了你的生辰八字,让他给你算一算。到现在,姨娘都还在后悔,如果当时不听他算那一卦,或许后来你也不致遭那些灾。”
九雅再次轻问,“他算了什么卦?”
“那道长说,你是极阴之体,受阴寒之气一袭,三魂七魄就容易侵损,在十三岁之前的命极恶,要么会死,要么会克父克兄,不过,如果能在这之前许配人家,或者给别人当个童养媳什么的,倒可把此灾化解。还说,你若能活到十五仍未婚嫁,又未有异样,那将是大富大贵极为尊贵之命,一生荣华,享用不尽。”最后还有一句话太骇人,她没敢说出来。
九雅默不出声的望着她。
五姨娘轻叹了口气,“当时那位道长就要把你带走,未经历过任何人生坎坷的姨娘又怎么舍得?何况还是两个素昧平生的人?我是无论如何也舍不得。尽管那道长一再相劝,姨娘仍是执意将你带了回来。只是才过得两天,你爹就开始生起病来,他的病还没好,宝哥儿又上呕下泻,药都拦不下来。才没两天,京城里就有消息传来,大少爷耀威就死了。姨娘和你爹仍然在那边苦熬着,到得第二年末,说是三姨娘生的一对双胞胎女儿也死了,三姨娘因此也上吊自杀。你爹痛不欲生,姨娘这才便想起了那道长的话,没办法,姨娘便只好给你物色一个人家,先将你许了出去。等过得两年稍大一点就送人家屋里去当童养媳,正好那安公子每次来都很喜欢你,姨娘只对安夫人将此意一提,安夫人就答应了。可是那两年终究是没熬上头,老太太一死,你爹就回了京城,几乎就是安家断了联系。”
她顿了一下,眼里一片萧瑟,“回了京城,日子却是过得份外的艰难。太太之前在巢盛住过一段时间的,只觉她是个宽宏大度的好人。谁知道,我们娘几个才一入京城,她就变了脸子。当着你爹的面,对我们宽厚,私底下,却是常常不给我们饭吃。看着才三岁的宝哥儿饿得哇哇直哭,姨娘恨不能把自己身上的肉割下来。”
那段时间,简直就是一段处在地狱中的生活。小的没吃的,大的也饿得软了手脚,自己也因为水土不服,命都差点丢了。她咬着牙根忍着,为了身下的两张嘴,她曾经向宋庭达提起过,肖氏当面就把罪责都推到下人身上,给她一点吃食,可是过后,几乎就可以让厨房十天半月不送一粒饭菜。最后她闹得没办法,又不敢再告状,只得去厨房里偷。
记得那天是她第一次去偷,结果,肖氏已经带了人在那里严阵以待,她的手里才拿了一个蹄膀,就被人当面抓住。同时肖氏又说有人在她屋里搜出了丢失的金银首饰,一并把这些罪状交到宋庭达面前,宋庭达当时就暴打了她一顿。
深爱的男人不理解,两个孩子就饿得即将死去,伤痕累累的她几乎绝望了。
幸好后来冯妈妈帮自己悄悄变卖了一点首饰,换得一些银钱,自己才能悄悄买了米食将两个孩子用稀饭白菜填饱。每每看到五姑娘六姑娘七姑娘九姑娘都穿得漂漂亮亮,吃得香甜精细的饭菜糕点,自己便只能将泪水往肚子里吞。
每次看到九雅眼红的将姑娘们的衣裳弄脏或撕破,甚至还抢她们的吃食,自己心酸得就只想落泪。
九雅惹了那些姑娘们,自然是要讨来一顿好打,可是她就算被打,也要将那滚在泥地里的糕点护在怀里,哪怕身上在流血,她也不会流一滴泪。
等到那些人打够骂够,她才拖着一身伤痕的小身子回来,将糕点表面的泥水掰掉,然后笑呵呵地把糕点塞给宝哥儿吃。姐弟两个的感情极是好,宝哥儿舍不得吃,叫她吃,她却说已经吃过了,太饱了。宝哥儿毕竟年幼,信以为真,狼吞虎咽的就将那些用血换来的糕点吃了下去。
而等屋子里没人的时候,九雅才将掰掉在地上的泥水糕点和着一颗颗眼泪吃了下去。
宝哥儿的身子一直都不好,九雅便隔三差五去那边抢一通,其实多半都是在被人戏耍,可是尽管这样,自己便没来由的更相信了那道长的话,九雅的命相是恶的,克父克兄。眼看她每次被人戏耍一次,都可以弄一些东西回来吃,便生了放弃她的想法。毕竟,沉陷这暗无天日的宋府里,活着,并不比死了强多少,自己也实在无力将两个孩子长护下去。
自己懂得了疏远,懂得了顺着肖氏的意思去行,不再让宋庭达进自己的院子,想着法子令他厌自己。总算,肖氏放松了对自己的警惕,目光尽数被越战越勇的九雅引了过去。宝哥儿,也终于能吃上饭了。
一年又一年过去,九雅一年比一年瘦,身量竟是比小她几个月的金芸还矮了一截,每日又还要上演被人戏弄的戏码。去年,她终于为了宝哥儿,一跤从墙头上摔了下来,把肖氏的恶行掀了出来。宝哥儿得了解脱,被送往宗亲那边去上族学,而九雅,却没有躲过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