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两人就能手拉手,头并头地看早上写下的字了。
长子长媳燕尔甜蜜,程修齐与郡主、包括全家都是欢喜的。
两人日日诗书相对、缱绻相伴,兼之,嫡子也尚未生下,襄南郡主也不忍心将家中事务交诸到媳妇手中。
而对于程裕容,成亲这几个月,领教了女人的有趣,他思忖,女人原来是这么不同的一种人,真是以前不知道的,倒是另一番天地,两人独有的一番天地。
除了志趣相投,个性上,程裕容与崔惠萱也有些共同之处,两个人都有些一根筋,不止是倔性,还认真。
平日里两人谈古论今、品书谈画,崔氏积淀更深厚些,有些看不上程裕容的见解,一语不合,就懒得继续辩解下去……程裕容追着她说了几遍,她依然不理,程裕容不免悻悻然一个人往书房去了;换到程裕容,亦是如此,说及什么,崔氏不信,再三再四地问着,他便也着恼了……许是没有经验,生平从未有这般亲近的相处,两人都有些孩子气!
但这冷淡也不会太久,毕竟还是牵挂对方,每回谁冷不防先给了台阶下,另一方都是心头大喜……
毕竟这两人皆是一心一意,少年夫妻的亲昵恳切,眼中惟一人!
孰不知,这满满的情投意合,倒要比相敬如宾,有风险得多……
两人成亲快两载,子嗣上还没有动静。襄南郡主自然有些急了,碍于崔家,自然也不能就这么嚷嚷着抬妾侍通房,只是深悔之前也没在儿子那里放个通房,脾气上来了给崔氏些脸色看也是经常的事……
崔惠萱面上不显,心里自然着急,那崔家也急,寻了几个名医,暗暗给看了,也没看出什么,只能也让她抬个陪嫁大丫鬟作为通房,毕竟这程裕容是要继承爵位的,子嗣攸关重大,有那么一两个通房,在郡主那里也不算太理亏,又免得被人偷偷占了先……
惠萱虽不愿意,道理还是通的,且耐不住娘家再三的催促,只是心下难受,不愿跟程裕容挑明了讲,已经暗暗备着人……
此时,边关传来消息,老王爷的旧友刘总兵殁了,当年二人在战场上称兄道弟,关系匪浅,那人全家也曾到靖州来做客,程修齐等到时都是行了较为亲近的族礼。这一次的吊唁自然是要去的,何况老王爷在边关多年,留下关系无数,虽忠信王府如今不上战场,保留这些根基总是有备无妨。
王爷程修齐自然是去不了,只能派长子程裕容过去,以示郑重,同时,也想让长子见见世面,长些见识。
程裕容守着惠萱两年,哪里还想出远门,崔氏反倒要劝他,说些“大丈夫志在四方”“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一类的话,讲了半天,程裕容才应了。
过了三个月,算了算程裕容已在归程上,崔惠萱忙着把小套院重新打点好,孰知,程裕容尚未踏进家门,纳妾的消息却先传回府里……
不到一天的功夫,府里上上下下都知道世子已纳了妾,襄南郡主大喜,忠信王爷狐疑,程裕易觉得隐隐忧心,崔惠萱本在收拾床铺,她停顿了几秒,重新挂好帐幔,展平铺盖,只是撤下了程裕容一贯喜用的粟玉芯苏绣软枕……
几日后,等到程裕容回府,见过父母,张张惶惶回进套院,屋子里已和先前两样。崔氏着人将饭菜用攒盒送到屋里来,正一个人吃饭。程裕容张了几下口没说出话,崔惠萱眼泪却下来了。自此,惠萱再不与他说话。
程裕容在边关娶的妾,名叫刘盈盈,年十五,是刘总兵亲弟的孙女,这亲弟全家在早年混战中都没了,只能将这孙女托付给刘总兵,这回刘总兵殁了,更无甚依靠了。
这刘盈盈本是庶出,也说不到很好的人家,这回程裕容来吊唁,因两家关系匪浅,在刘家住了许久,便有人出主意想让程裕容纳了她。
于是,这刘盈盈便给程裕容上过一次茶,十四五的姑娘,穿得很好,湖蓝绫子的衣裙,浮着一朵朵芙蓉花。她伏着头,看不见脸,只看见黑亮柔顺的鬓发,一举一动俱是柔弱顺从,程裕容便多看了一眼,没想到人家有这样一番意思在里面。
这刘家请的说客声泪俱下,情谊、忠义、柔慈三管齐下,把这刘盈盈的身世又说得可怜了几分,彷佛不纳这刘盈盈就不仁不义一般,程裕容从起初未置一词到有些动摇,又想到来之前,父亲程修齐的嘱托,更加犹豫……这刘家上上下下一起诱导撺掇,一次半醉半醒之间,终于把刘盈盈送进了这程裕容的屋门……
其实,程裕容还有另一重想法,对于母亲在子嗣上面对于崔氏的不满与刁难,他不是不知道……他也想,纳了刘盈盈,总比母亲出面纳的妾来得好些,正好也能堵了母亲的口。
所以,这么日夜兼程地赶回家,一是为与惠萱团聚,二是为了早些与惠萱说了娶刘家女儿的始末与自己的苦衷。
程裕容几次回院子,崔惠萱都插着门,将自己关在屋里。任凭窗户外头那个人怎么说,连一句回话都没有,程裕容真是悔死了,又悔又恨,这辈子没有这般失意的心情。
崔惠萱的决绝,让王爷郡主都着恼了。虽也知道程裕容纳妾太急,但并不违背常理。程裕容如此伏小,给足了面子,崔氏还这般不依不饶,就有失妇德了。
所以,府中诸人渐渐都不搭理她,由她自己去。就此,崔惠萱不止是与程裕容断了交情,与全家人都不来往了,平时连一日三餐都着人送到院子里自己吃。
过年祭祖,崔惠萱是一定也要去磕头的,这是程裕容纳刘家女儿后,第一次看见惠萱。惠萱还是旧模样,衣着也不光鲜,整个过程都微微低着头,也不看人……程裕容却几乎撑不住要落下泪来。崔惠萱不看他,却看见人丛中的刘氏,纤细窈窕的一个人,腰身这里圆起来,晓得是怀上了……
祭祖结束后,程裕容不知不觉跟着崔惠萱在走,他也不敢跟得太近,就这么不远不近地跟着,等到崔惠萱进了套院的门,程裕容就一直呆站在门口……他忘记自己站了多久,也不觉得手脚都有些麻了。底下嬷嬷们看了不忍,催促他回去,襄南郡主也派人说了他几次,他只是不理。
他怔怔对窗望着,窗里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音,他却觉得,惠萱在哭。
他恨崔惠萱非此即彼的个性,但惟是这,才让他离不开……这一次见到崔惠萱,使程裕容非常感伤,简直对人生都灰心了。
第40章 求绣
刘盈盈被抬进王府时;心里还是欢喜的,然而,很快;这欢喜就被寂寥给浇熄了。
回到靖州,程裕容从未踏入过她房中,甚至从未正眼看过她。他如今全在崔惠萱给的苦恼中;腾不出心来给别的,受这哀戚的逼迫,有几回瞥见刘盈盈来;想到这过往转折,也难免连带着厌憎起她来。
兼之,她新来乍到;府中人都不及认熟;也没有人教她,甚至有许多人怀着各样的心思异样地打量着她。
直到她发现自己已有身孕,身边才多了些照料的人。破例能去给襄南郡主请了个安。
刘盈盈寄人篱下多年,她身虽纤细,心却是结实的。
尚未回到靖州时,刘盈盈跟在程裕容身畔伺候,一会儿倒茶,一会儿送水,一会儿研墨,百般的殷勤求好,令人很难不生怜惜……而她看着程裕容神色忽高忽低地写着家书,自己也会畅想一会子日后忠信王府的生活……倒也两相宜。
难得的几次同床共枕,程裕容夜半醒来,要喝茶,稍一动,那头便索索地起身,余光里一双小手,牢牢扶着茶盅,略带杜鹃花味的气息就近在了身边……
假以时日,刘盈盈倒有几分自信,能培育出几缕真情,只是,天不利地不和,注定她在这出折子里只是个跑龙角色。
终于进了忠信王府,这寂寥便也开始了。
她没有见过世子妃,也很难见到程裕容了;
她不知道世子妃有没有生她的气,倒知道程裕容生她的气了。似乎连带着,这王府里,人人都不待见她。
她不是没名没份的女儿,然,刘总兵那是上一辈的情谊,如今,这当家的是襄南郡主。郡主不见得多么向着世子妃,却也不怎么把她放在眼里。
不是没有上下打点过,自己做的荷包绣绢,无处可投;那银钱细软,也不一定送得出去的,送得出去的,也往往没什么音讯。
连最终的那盏茶,也是知道身孕后,草草敬给襄南郡主的,她尚不敢抬起头看清这郡主的眉目,只听着郡主吩咐了几声保养身子之类的,便让她走了。
一切都像拳头打在棉花上,渐渐地,也就不得不习惯了一个人过日子,大片大片的白日黑夜里,一针一线地做着小衣服小帽子小鞋子……想着腰隆起的腹处处,里面有一个不知多么小的人……
九月干凉,刘盈盈艰难生产出了期盼许久的婴孩。
是个女儿!她奄奄一息中更加绝望,但当乳娘把孩子抱捧到眼前,看到那哭得通红的皱巴巴小脸,刘盈盈倏忽间滚出几滴热泪来,氲氯了这段时日里所有的不甘和凄楚……
她隐约觉得,有了女儿,这日子大致也能过得下去罢……
听闻刘氏生了个女儿,襄南郡主这厢松了一口气:
自从崔惠萱将程裕容拒之门外,再将整个王府拒之门外,不管她那儿子怎么想,这媳妇她是决计不肯要了……
襄南郡主宁愿得罪崔家,也要和离的,只是儿子正在哀戚失意的劲头上,这事得过段时间才能提……
不管那崔惠萱心中是何想法,行径如此激烈,就是对整个王府的权威不敬,就凭这一点,她就不配留在这王府里。
再者,忠信王府总得有个撑得起来的王妃,绝不是崔惠萱这种连丈夫纳妾都不能委曲求全的……
先有了庶子,倒妨碍再找门好亲事,所以没有正好!
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