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天色已近午,而段府中的主子下人们都知道了二奶奶被罚跪在和乐堂的事情,连着二门处的婆子们也小声议论着。
“说是不检点呢!”一个又矮又胖的婆子撇了撇嘴,大宅里不见得比街上的小民就干净到哪里去。
“可不是,老太太气坏了!”另一个婆子回答,她的脸上有颗痣,偏长在眼角,看起来一个眼睛大一个眼睛小,极不搭调。
矮胖的婆子眉眼一挑,“真没想到,看着多贤惠的人儿,比姑奶奶还能折腾,还把自家大房堂姐的婚事给搅了!”
有痣的那个做了个嘘声的手势,“嘘,你小点儿声,姑奶奶可不能随便提!”
一个瘦高的婆子从一边过来,指了指后面,“别说了,那边不是明镜堂的水仙姑娘么?”
看着婆子们四散而去,水仙气的直哆嗦,平日里自己银和零嘴倒没少给,一旦出了事,什么难听的话都说的出口。
“水仙姐姐!”妞妞儿从另一侧露出小脑袋,脸上挂着一缕悲伤,刚刚的话她也听到了。
水仙苦笑了一下,摸了摸妞妞儿的小脑袋,“她们瞎说呢,二奶奶不是那样的人!”
妞妞儿重重的点点头,“嗯,娘说过,二奶奶是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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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金喜堂的院门前,水莲有些忐忑,若是大*奶想求情,早早的就会过去了,如今时已近午,不止是和乐堂前静悄悄的一片,连这金喜堂的院子里都多了几分萧索。
平日里候在屋檐下的小丫鬟早已不见,连那守门的婆子也不知去向,只有被扫得干干净净的青石板上,有几处鞋印。
进了院子,便有一个大丫鬟模样的人从屋子里走出,水莲一眼就认得,那是罗氏身边的翠环,她连忙上前一步,福了一礼,“翠环姐姐,我有事求见大*奶,劳烦姐姐通禀一声!”
翠环为难的皱了眉头,“水莲妹妹,我知道你是为着二奶奶的事来的,我家奶奶早就要过去相劝,可是这会子润哥儿还没有醒,见了老太太,必然要挨骂的,到时候不但求不了情,万一惹恼了老太太,恐怕……”
这话是推脱之辞,但也不是没有道理,刚刚老太太因着润哥儿困倦,已是说了大*奶一顿,可是水莲的依然极为失望。
翠环见水莲有些灰心,便又道,“你放心,我回头自会禀告我家奶奶。若是……”翠环叹了口气,“若是你能劝得动你家奶奶跟老太太认个错,再哭上一场……”说着看了看四周,凑到了水莲的耳边,“老太太一向吃软不吃硬,一百个人求情都不如认个错!”
水莲叹了口气,只恐怕二奶奶是劝不动的。
大*奶这里行不通,如今之计,只有等大夫人回来了!
第二百三十章 相救
“不行!”严厉的声音几乎划破了屋顶。
罗氏只觉得身子一颤,跌坐在床上。
她抬起头,愣愣的看着眼前的丈夫,段府的大少爷段明杰。
一向温润有礼,和蔼体贴的夫君,此时竟是一脸的狰狞。
罗氏的心猛然掉进了冰池一般的寒冷,她紧蹙眉头,不解的望着那如玉润泽的面庞,“为什么?”
段明杰似乎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他轻咳一声,转过身去,看着窗外水莲那渐渐走远的背影,却没有说话。
罗氏不甘心,她站起身转到了段明杰的身前,带着一种少见的固执,“夫君,她是你弟弟的妻子!为什么要拦着我去帮她?”
“我不希望你跟他们有太多的接触!他们,是迟早要离开这个家的!”段明杰又恢复了以往的深沉,他轻轻握住罗氏的肩头,深深的叹了口气,背过身去。
从他记事起,他就没有父亲,只有母亲,只有祖母,父亲,一直是一个遥远的存在,而渐渐长大的他,最恨的就是那个霸占着自己父亲的女人,还有那所谓的弟弟妹妹!
他唯一拥有的,就是这家,总有一天,这个家会掌握在他的手中!
他是长子嫡孙,是这个家的继承人,谁都别想夺走!
这是他唯一看重的东西,所以,他不容有失!
在段明熙的归来之后,他那原本独一无的夺目的光芒转瞬被掩盖!
那一身的武功绝对超过他的想象,哪怕从不出手,但出身武将世家,他怎么能一点都看不出来?
未及弱冠便得了六品的职位,竟与三叔父同级,哪怕只是个闲职,若没有一定的军功也难以办到!
初到京城便结识了安王世子,之后便随其后办差,宫中那是常去的,甚至还有了四殿下亲赐的腰牌!
无论从哪一点来说,比之自己这个脂粉堆里长大,一直自以为是的大少爷,此人都强过百倍!
他失落!他惶恐!他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什么时候,这个本就不属于这个家的人,才能离开?
他等待着这一天!
罗氏并不明白段明杰的失落和惶恐,她有些惊讶的看着一向谦和的夫君先是动了怒气,而后竟是眼中含了泪水,她走上前去,从后面抱住了那高大的身躯。
“我听你的!”罗氏的耳朵贴着段明杰的后背,听着那节奏感极为强烈的心跳声,但依然无法忽略这高大身躯的颤抖。
太阳终于挂到了正中的天空,午时已经过了一半。
文竹依然跪在那半旧的蒲团之上,她只觉得手脚已经没有知觉,身子也逐渐冻的麻木,肚子里全是凉气,可是她,却不想认错。
她不是傻子,她知道能屈能伸,她知道以退为进,可是今日这个错她认不得!
二夫人不会放过她的,若是她认了,下一步,便有可能闹腾的众人皆知,说不准下个月,坊间的闲话就会从顾二小姐又找了个婆家,转到庄家的六姑奶奶出了丢人的丑事上去!
女子名节,比性命更为要紧!
就算段明熙信她,也抵不过悠悠众口!
这个错她不能认!
和乐堂的院子里,只有寒风的怒吼声,水兰站在屋檐下,着急的跺脚,却不敢上前,玉青交待了,老太太不让人靠近二奶奶。
只是远方一个影子让水兰的眉头紧皱,她攥紧了手中的拳头。
那个高挑的人儿穿着艳亮的黄缎镶边大红绒面折枝花的斗篷,头上插金嵌玉,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落在水兰的眼里,又多了几分愤怒。
满府的人,也就只有这位二小姐专诚跑来看自家奶奶的热闹了,真是跟二夫人一个德性!
果然,明秀远远的看到水兰,便笑着走了过来,“二嫂这是怎么了?做了什么事,竟然让祖母罚跪,这冰天雪地的,真是冷啊!”轻轻呵了呵手,装模作样的从丫鬟手中接过手炉。
从金喜堂无功而返,此时正巧进院子的水莲正听得这话,不由大怒,她上前福了一礼,“二小姐,我家奶奶不指望着您雪中送炭,但也请您别落井下石,趁人之危怎是君子所为!”
这话说的义正严辞,怎是一个丫鬟说的话?
明秀立即气得白了脸,“你!你怎么能这样跟我说话!你家主子怎么教你的?!”
文竹轻轻抬了眼,水兰见了心中明白,便一把将水仙拉到了过来,“你怎么跟二小姐说话呢,还不快赔礼?”
说着却不让其赔礼,只是挡在水莲的身前,“二小姐,这丫头不会说话,惹您生气了,您别跟她一般见识!”
明秀却是不依不饶,“也不知道是谁教的,这么没有尊卑!燕儿,给我掌……”
话还没有说完,水兰已经不再看明秀,而是又转头冲着水莲道,“可是玉青姐姐交待你的事儿办完了?这是老太太的院子,不是你能多说话的,快进去禀差事吧!”
水莲应了一声,转头就进了内堂。
燕儿哆哆嗦嗦的愣在那里,她可不敢随便在这里打人,二小姐是谁都不怕的,可是自己若是惹了事,不只是二小姐不会帮自己,说不得二夫人直接把自己给卖了。
明秀气的一跺脚,骂了一句,“没用的东西!”
转身出了和乐堂,急步而去,燕儿小跑着跟在后头,只觉得头皮发麻。
灰色的影子急急的从身边跑过,明秀一愣神的功夫,只觉得眼前一花,差点被蹭倒在地上。燕儿连忙上前相扶,“二小姐,您慢着些!”
“刚刚那是谁?”明秀的脸上的得意已然不见,只有一脸的愤愤不平。
燕儿小心翼翼的道,“好像……好像是三小姐!”
什么时候,那个从来不敢出门的小结巴也敢这样的冲撞自己?
都是那个庄文竹搞出的好事!
三小姐明娟并不知道自己撞了人,她一心记挂着文竹,脚下匆匆的进了和乐堂。
看着跪在蒲团上,脸色惨白的文竹,明娟不觉潸然泪下,她不顾丫鬟的阻拦,几步走到了文竹身边,蹲了下来,“嫂嫂!”
文竹抬起头,看着这个脸色婉丽的少女,心中竟多了几分暖意,她不敢抬手,只怕自己的凉气再过给明娟,只是苦笑道,“你怎么跑来了?这样冷的天气,还不快回去?”
明娟的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嫂嫂,我、我、我去求祖母!”
文竹叹了口气,“祖母还在气头上,现在去恐怕会事与愿违。你先回去,说不定她老人家午后睡醒了就会想起我,若是那时她再不发话,你再去求不迟!”
明娟脸上有些不信,但还是乖巧的点了头,却是从身手的丫鬟处将手炉取了递了过来,“嫂嫂,这个暖和些!”
文竹摇摇头,“祖母既然说了让我受罚,又怎能用这个?”
明娟执意将手炉放到了文竹身前,“祖母没说,没说不能用!”
“那好,我用就是,你快些回去吧!”文竹很想帮明娟把脸上的泪水拭去,但那冻的有些僵硬的手指还是没有敢抬起来。
明娟不情愿的离去,直到出了院子还回去看,见文竹真的将手炉抱了起来,这才略有些放心的离去。
抱着那温暖的铜制手炉,文竹只觉得冻僵的手指慢慢有了知觉,那吹到身上的寒风似乎也不是那么的彻骨,银白的天地间因这手炉而多了一分暖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