宸妃的双眼是整张脸里最周正的了,且尤其有神,她说的话很守规矩,眼里却毫无敬意,庄瑜被看得浑身不舒服,勉强扯了扯嘴唇。
林贵仪笑着道:“要是有谁说,宸妃娘娘三日不来请安是不守规矩,臣妾第一个不服!宸妃娘娘自知自己与皇后娘娘有别,所以保持距离。”她先是捧了一下庄瑜,又踩了宸妃:“娘娘怕是我们之中最守规矩的了。”
这种简单粗暴的打脸,庄瑜寻常是看不上的,但先前被宸妃的表情弄得不快,这打脸虽然技术含量低,倒是让她略感舒心,当即向林贵仪撇去含笑的一瞥:“林贵仪拘泥了。”
低位妃嫔们暗暗佩服,幸好有林贵仪这种搅事的,请安都顿时都不无聊了!
只是佩服之余,亦有些许不悦。
喜宝亦知道她们把自己几个当戏看,高位妃嫔明争暗斗如同神仙打架,不小心出头被扫到台风尾就糟糕了,但缩着头看个戏还是很乐意的——至於喜宝本人,并不介意让人看热闹。
装x就跟吃饭一样,不装不行,而且没有观众,何来快︱感?
林贵仪想强调她是妃,是妾,与皇后身份有别。
殊不知她却忘了在座各位,包括她本人都只是妾,而且地位还大大地不如她,群嘲能力一流。
宸妃笑得更加灿烂,像是丝毫不在乎这番话,她喝了口茶,唇上的胭脂略糊,更形性︱感:“皇后是皇后,臣妾不过是一个庶女出身,平日闲来无事教教宁玉认字,有幸便多侍候陛下的妃子,自是与娘娘有别的。”
啪啪啪!连中三元!
就是出身低怎么的?你有地位我有宠爱,而且还有儿子。
其实妃位也不低了,皇家不能和寻常后宅比,做妾做得有品级,体面得很。
魏淑容一听就乐了,她本来就对林贵仪说的话很不爽,现在看见皇后被打脸,她樱唇微扬:“宸妃真是个守规矩的,臣妾对姐姐真是拜服得很。”
就算是庄瑜,这时脸色也不禁阴了下来。
宸妃真是大胆了,敢用话这么顶她,对啊,她是没有宠爱!而她有,而且还拿着这份宠爱来耀武扬威,今日来坤宁宫请安,非但不是愿意来服软守规矩,而是来膈应她的。
林贵仪想,宸妃也太不低调了,木秀於林,风必摧之。
这是想当然的,但后宫女人争宠争位份,皇帝不在,那争的就是面子。
你愿意吃亏做好事,人家就是记得你的好,说不定就只会在你死后发出唏嘘的一声叹息,但该踩的还是会踩,坏心眼的,踩完还笑你傻笑你蠢。
反之,你要是装好了x,摆好架势,就算是三分,也能吹成七分。
韬光养晦是正室的特权,宠妃不摆出个战斗格来,装贤惠给谁看?何况喜宝是有实打实的宠爱,哪里还需要小心翼翼地低眉顺眼,装够了孙子,是时候当爷爷了。
恪守规矩是保险的做法,张扬是个人风格。
而不论你是顺从抑或跋扈,利益有所冲突,容不下就是容不下。
只有能力高低,没有态度对错之分。
宁昭有时候在喜宝那就提过,庄瑜是他除出宝儿外,惟一顺眼的女性。
这自然是庄瑜小心经营得来的形像与些许路人好感,她不算顶聪明,但太后没挑错人,她的确很重视规矩,行事有方,於是贤惠大度,与宁昭的感情不过不失,也因着她是亡母亲自挑的媳妇,他亦对她算是有点好脸色。
至於喜宝怕不怕宠爱被庄瑜抢走,那是完全不怕的。
原因是,她用错方法了。
不争不抢贤惠大度,那是省心,也是没有存在感。
就是把后宫打理好了,宁昭也不会感激你,要是装谦虚不居功,那得了,他这缺心眼的孩子压根不会在意到。
从他平常提及,庄瑜实在太守礼太听话了,对於正值青年的他来说,她缺乏刺激感。宁昭是个需要被照顾的孩子,但他并不需要相敬如宾,他需要一个能让他很舒服的支配者,让他被支配得舒坦。
庄瑜约摸觉得自己的地位算稳,若更想得到皇帝的宠幸,就要端着皇后的贤惠相,从林贵仪的教训中,她猜测陛下不喜欢闹事的女子,所以乖巧的萧氏才入了他的眼,只是没绷住,一得势,就露︱出嚣张的嘴脸来,迟早和林贵仪同一下场——怀着这样的揣测,庄瑜压下脾气,转了另一个话题。
宸妃初次请安就不欢而散,低位妃嫔们看了个热闹,就暗自琢磨着如何与陛下来个偶遇了,自己的宠爱才是正经。
是日晚上,宁昭宿了在坤宁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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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听到陛下要来时,庄瑜小小的脸蛋微红,镇静大方地打赏了来传话的小太监,一转头,俏脸上的一双眼睛就扑闪着兴奋的微光,她忍不住猜测——陛下也许是知道她受委屈了,或者是单纯地,意识到自己初登基就宿在宠妃宫中三日,且免了她请安的行为很不恰当。
主子隐藏情绪隐得好,盈秋却没想那么多,她在她耳边嚷:“娘娘,陛下要来了!”
“闹什么呢,陛下来,我得好好准备,你替我换个发形吧……是了,替我翻出娘亲送的那枝翠玉簪子来,换下这只沉甸甸的金簪子罗。”
一番话下来,虽然呵斥丫鬟不够沉稳,仍暴︱露了庄瑜本人对於陛下要来,也是很兴奋的。
“是的娘娘。”盈秋快步把玉簪从妆奁中摸出来,三两下就解开了她扎得结实的秀发,披散开来时,端庄秀雅的她亦显出一丝柔美来,瞥见主子脸颊上的酡红,盈秋忍不住笑:“娘娘,陛下一定会知道,你才是最好的。”
“……嗯。”这回庄瑜没再呵斥,她看着铜镜中的自己:“但愿吧。”
她猜中了结果,却没猜中开头。
宁昭会去坤宁宫,是因为下了朝之后,欧阳丞相好说歹说地劝他莫要任性而为,宠爱妃子可以,但多少得顾着皇后的脸面,加上中宫无子,无子地位就不稳,教庄家如何安心为他效力?先皇临死前给了宁琰在朝中的职务与实权,封其为瑞安王,他实干能力不错,不少草根出身的儒生都很吃他那套。
总而言之,就是提醒宁昭得小心处理,莫要后院起火,烧及前朝。
宁昭实在没想到连这点小事都牵连甚大,被一通说嘴之后多少念着欧阳一系的面子,总不会让自己吃亏,让明安捎了封情书去宝儿那之后,就心不甘情不愿地摆驾坤宁宫。
坐在步辇上,经过了到延禧宫的岔路,他揭开帘子,叹了口气。
嘤嘤嘤,朕身在坤宁宫心在你呀宝儿。
庄瑜把华贵的服装除下,换上较淡雅的常服,但自从成了皇后,她穿得再雅,也离不开个贵字,厚重得她呼吸沉重。只是一想陛下今晚会宿在她的寝宫,这份沉重,也变得幸福起来。
另一边厢,梳洗完毕,卸下浓妆的喜宝接过经了晴初手的密信,翻看了一下,上面全是宁昭上朝无聊时想的腻人小情诗,她无奈地摇了摇头,唇畔的笑却渗进了几分真实,适时,宁玉啼哭起来,她连忙把信放进床下的小箱子里,里面放满了纸。
——全是宁昭的情书。
☆、第068章
帝王的步辇徐徐到了坤宁宫门前,侍卫与奴才纷纷跪下。
他不止一次来到这个宫殿,然而心情是首次的沉重。
宁昭贵为皇子,后为太子,再到现在的皇帝,自小就只有别人听他的话,太多的无可奈可在他身上都被权势地位所改变。但惟有死亡一事他无力回天,娘亲病死,是年轻任性的他惟一的沉重,当他开心地偷懒不用功时,娘亲为他前程操劳,简直……枉为人子。
他从帝辇中,踩着小太监的背下来,微黄的斜阳洒落在他俊美而没有表情的脸上,刻画出深邃而冷酷的伦廓,无人敢直视圣颜——自然也不会有人敢去戳他的伤口。
到坤宁宫与女人睡觉,且非他主动愿意去的,宁昭一想到,就膈应得很。
就算他明白这不是庄氏的错,但当他踏入坤宁宫,看到收拾整齐,华服秀美的她领着贴身奴才迎接圣驾,低眉顺眼的样子时,内心还是忍不住一阵剧烈的疼痛。
宁昭很爱喜宝,但登基后三日宿在延禧宫,却并非全为爱她。
……他只是不想,再次回到母后的寝宫时,宫里的女主人已经换了个人,而那个人是他的妻子,会乖巧规矩地迎接他的到来,喊他为陛下,而不是呵斥自己跑得太急,没半点稳重模样的母后。
“臣妾恭迎陛下。”庄瑜袅袅行礼。
“皇后起来罢。”
宁昭停顿了一下,淡声叫起。
庄瑜坚持行完全礼,他没再阻拦,待礼行完,她遣走大部份宫人,问道:“陛下可用过膳了?”
“还没。”他没多少胃口,但亦不想跟庄e大眼瞪小眼:“备膳吧。”
“好的,陛下。”
几个命令下去就安排妥当,宁昭除下大氅,再在庄瑜的陪伴下走到了里间,其间不发一言,她就像个物件,安静地伴在他身边,即使心如鹿撞,期待能趁这机会多与陛下交流,她都得小心言辞,待两人坐下,她决定好了要说的话:“陛下,今日辛苦了。”
“何苦之有?”宁昭应道,目光停留在桌上一只茶杯,上面画了只蓝色的鸟儿,他想起从前与母后用膳的场景,眼睛发涩之余,亦多少感到饿了。
庄瑜温柔地看着他:“臣妾只是妇道人家,不懂这些,但是陛下处理天下事,自然辛苦了。”
“啊,嗯……”宁昭喝了口茶:“皇后挺会体贴人的。”
他忆起今日上朝,大燕建国甚久,父皇又不兴杀官,他登基后把入狱的老官捞出来后,每日上朝都对着堆脸上有褶的中年汉子叨咕叨叨,动不动就扬声‘皇上三思’,好像他原本作的决定没经过思考似地,太不会说话了:“庄思齐是你爹吧?”
“是的,陛下。”
宁昭老神在在:“嗯……”
听见陛下提及自己父亲,眼神越发深邃,庄瑜忐忑不安,想追问是怎么回事,大燕并无后宫不可干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