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自己觉得呢?”本着不打自招宽大处理的好心,沉水决定给他一个认罪的机会。
“我可不可以这样理解:如果我主动认错道歉,然后你觉得可以原谅,”天逍两眼闪闪亮地问,“那我不但可以不用卷铺盖走人,还可以住在你楼里?”
沉水不说话,就算是默认了。
菜头都挂在嘴边,驴子哪有不扑上去啃一口的道理,天逍喜上眉梢,马上就认罪服软:“我不该在破落王爷的药里下黄连,不该去疯子乐师那里揭伪君子的短,不该隔三差五打着探望的名义去监视暴脾气小郡王,不该看到云姑娘出宫就跟踪她。你罚我跪仙人掌吧,我以后不敢了。”
沉水猛提一口气,差点被他气晕过去:“你都干了些什么!”
天逍指指亭子外:“那边有仙人掌,我去摘点来?”
“别扯些有的没的!”沉水怒不可遏,只差没一脚踹过去,“我问的不是这些!”
天逍十分无辜地反问:“那你要我招点啥?我都招,绝不欺瞒。”
也许是他的态度实在太配合,沉水憋了一肚子火,竟然觉得不太好意思发出来,只好咬牙切齿地道:“你是谁从哪儿来来干什么,说过的话有几句真几句假,通通给我招了!”
“前面三个问题以前不就都回答过你了,再问多少次也是一样的啊。”
沉水冷冷睨着他:“你到现在还坚持自己是来替我化劫,而不是打着化劫的名号,来找我师父报杀妻之仇的?”
天逍“诶”地一声愣了:“杀妻之仇?”
沉水唇边浮起一丝冷笑:“你那天给点幽支招,说的话我可是全都听见了,你要杀了师父心爱的人,为你死去的心上人报仇,别说你没有说过这样的话,我现在去找点幽对质,你说他会不会舍卒保车,把你说过的话和盘托出呢?”
“不会……呃、会会!”天逍本能地摇头否认,一看对面眼神不善,立刻又猛点头,“可那是我对他说的,又不是对你说的,你想,他那几天不吃不喝的,我不骗着他,他能安生地活到寰舒陛下归来吗?”
沉水的脸色依旧难看:“可我怎么听着你当时那语气,更像是在说真心话。”
天逍扶额道:“我不演得跟真的一样,他能信吗?再说刚才你来的时候,不也听到了,我一个不留神说溜了嘴,被他发现我那天是在诓他,你要不来,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解释了。”
接着又趁热打铁,在她跟前的另一个是凳子上蹭着坐下,抓起她的手,万分诚恳地道:“我本来想用那破落王爷来钓大鱼,没想到他虽然是个病秧子,脑袋还不笨,我只好下猛药,灌迷汤,先取得他的信任再说啰。结果偷鸡不成蚀把米,被他奴役了这么多天,还没钓到鱼。”
听上去有条有理,但他既然能在寻点幽的面前演得那么逼真,谁能担保他对自己说的不是谎话?
沉水心里很不痛快,但有过一次误会了他的经历,这次说什么也不能再蛮不讲理了,怪只怪他巧舌如簧,自己偏偏又找不到破绽,力不能敌,再次败阵下来。
“我说啊,嗯……该招的我都招了,是不是可以不用滚了?”天逍巴巴地凑过来问。
沉水正窝火,顺口就骂:“滚!”
没想到天逍还真的“滚”了,而且是带着她一起“滚”的——
就在她说出那个字的一瞬间,细碎的金属破风之声从非常近的距离传来,沉水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天逍一把抱在怀里就地一滚,接着便是“咄咄咄咄”一连串的敲击声,像是有什么东西钉进了木柱,她正想爬起来看看怎么回事,天逍又一把将她的头按下去:“趴着别动!”自己则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扑了过去。
沉水于是不敢轻举妄动,只抬头向高处看了看,果然正对声音传来方向的那根柱子上密密麻麻钉了几十根明晃晃的银针,看得她鸡皮疙瘩顺着脖子往上爬,连忙高声喊:“来人!有刺客!”
在附近巡逻的内宫侍卫闻声赶了过来,有了人护驾,沉水才扶着石凳爬起来,绕下假山去看天逍追刺客的结果。
状况比预想的要好很多,刺客似乎是只擅长暗器不擅长肉搏,沉水在侍卫们的陪护下追到快出宫墙的地方,找到了天逍和那刺客……的尸体。
灰白的宫墙上一大滩鲜红刺眼的血迹正一道道往下流,期间诡异地混杂着一些白色的东西。
沉水一时没反应过来那是什么,目光转向天逍提在手中、头破血流断了气的刺客时,才猛然醒悟过来,喉咙里咕的一声,捂住了嘴。
天逍大概意识到自己一个出家人大开杀戒的样子不太好看,赶忙把尸体朝旁边一扔,手在衣摆上擦了擦,咧出一口白牙,装无辜:“嘿嘿嘿~”
颇费了一番功夫才把恶心作呕的感觉压了回去,沉水又瞟一眼那死不瞑目的刺客,就再也不敢看了,皱着眉头直拍胸口:“你下手怎么这么狠,至少也该等审问出他背后的主使者是谁再杀啊。”
“一时手快……”天逍抱歉地摸摸头。
留在亭子里调查的内宫侍卫副统领贺再起这时也赶了过来,先对沉水行了叩礼,自陈有所疏失,又请了罚,然后才将凶器银针呈了上来:“公主请看,这些针做工十分精细,小心!针上可能有毒!”
沉水吓了一跳,忙把伸出去的手缩回来,不敢再碰,只问:“能查到这针的来头吗?”
贺再起有些为难地道:“这……光凭几根针恐怕不容易查到,若是针上有毒,或是刺客身上还有些别的线索,倒是可以顺藤摸瓜。——刺客抓到了吗?”转头就问身旁的侍卫们。
侍卫们不知该怎么回答,目光不约而同看向那惨不忍睹的尸体。贺再起疑惑地顺着他们看去,也被这脑浆迸溅的架势给吓到,当即发飙:“谁让你们把他杀了!”
“算了,杀也杀了,贺统领用不着责怪他们,和他们无关,”沉水看那些侍卫欲言又止,就知道谁也不敢站出来说真相,于是自己站出来解释,“你们把尸体抬回去再仔细检查检查,看有没有什么线索,沿途经过的地方也搜一搜,说不定会有落下什么,针上有毒无毒也记得找人验,尽早给我答复。”
贺再起见她没有动怒,真是大松一口气,立刻领着手下将尸体抬走了。
人都散了以后,天逍才一副小媳妇样磨磨蹭蹭挪到沉水跟前,腆着脸道:“我就知道你肯定会护着我,就像我刚才护着你一样。”
沉水被他这肉麻话激得刚退下去的鸡皮疙瘩又爬了一脸,厌恶地翻了个白眼:“少贫。”
“这不是贫,”天逍表情只有那么认真,“刚才我要慢那么一会儿,就算你没事,我也要自己变成仙人掌了,是不是可以将功折罪一下,之前说的罚跪就免了呢?”
他毕竟刚刚才又救了自己一命,沉水也不好驳他这么小小的请求,就点了下头。
天逍顿时欢呼雀跃:“不罚我就是原谅我的意思?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我这就去搬东西!”
卷二:辨机锋
046、怪胎
对于天逍再一次搬着大小家什冲进素竹小楼,以含光为首的四个丫鬟都表现得见惯不怪,年纪最小的含月甚至羞答答地上前问需不需要帮忙,不过被婉言谢绝了。
沉水只略慢了一拍,赶回自己的住处,就看到死不要脸的臭和尚已经把床铺好,佛像摆好,甚至点上了三炷香,正在咪咪嘛嘛念着听不懂的经文。
天逍没有注意到她上楼来,仍旧双手合十,双眼轻合,盘腿坐在一个蒲团上,诵经祷文,俨然一副得道高僧的风度。
沉水忍不住想,如果他一直是此刻的模样,没有动不动就说些肉麻话,也不会动手动脚,自己是不是能够相信他呢?他表现得越是热切,自己就越是害怕,怕他其实心怀不轨,怕他其实另有图谋,说到底,无非是怕自己再次受骗上当,把心交出去,却换来一杯毒酒。
回想不起仇人的面孔令她无数次感到挫败,却又无能为力,明知道草木皆兵只会让自己累垮,还是无法安宁。
或许自己其实是渴望相信娘和师父以外的某个人的吧,所以才再一次又一次发现疑点的时候,心力交瘁,既庆幸,又失望。
“已经收拾好了?真快呀,”就在她发呆分神的一会儿,含月端着一铜盆热气腾腾的水上楼来,热情地招呼道,“奴婢打了盆水来,大师快擦擦汗吧、啊!公主!”直到跨进了门,才注意到沉水就在一旁站着,吓得手里一盆水端不住,咣当一声洒了满地。
天逍被这阵仗惊醒过来,一转头,就看见含月跪在一滩热水中不住地朝沉水磕头,结结巴巴喊着公主饶命。“怎么回事?”他比划着手势用口型问。
沉水倒没有责怪她的意思,还弯腰将含月搀了起来,又让她不用收拾了先下去,待人走了,才竖起眉头叱道:“怎么回事?你还好意思问,明明是个出家人,却连我楼里的丫鬟都不放过,像话吗?”
“我哪有!”天逍顿时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跳起来喊冤,“我佛有眼,你这可真的冤枉我了,除了你,我对着别的姑娘连眼皮都不抬一下的!”
“……这是什么值得在佛祖面前夸耀的事吗?”
天逍急得口干舌燥,伸手去桌上抓茶杯,却发现里头没水,只好作罢,沙哑着嗓子继续申辩:“我真的没做什么,为什么你总是信不过我,一会儿说我喜欢这个一会儿说我喜欢那个,我看起来像那种朝三暮四的人吗?”
说到后面都喊出了破音,沉水听得眉一皱,忙制止他的长篇大论,叫了含风端茶上来。
含风放下茶杯后,又一副要说不说要走不走的样子,沉水猜到她是要替含月求情,便索性直截了当地道:“让她不要多心,洒了一盆水而已,又有什么大不了的,下回端稳了就是了。她要是还哭就劝着点,哭多了对眼睛不好。”
“是,奴婢知道了,多谢公主!”含风松了口气,又看了一眼坐在沉水对面的天逍,方才欠了欠身,端着托盘下楼去了。
殊不知那多余的一眼又让沉水本来就不太好的心情更加恶劣了,茶也不喝了,杯子往桌上重重一放,起身就走。
天逍捧着杯子慢吞吞地问:“你就这样摔了杯子走人,是在告诉我你吃醋吗?”
沉水冷笑起来:“吃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