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水忍俊不禁,苍白的微笑在脸上一闪而过,不再谈这个话题:“还疼吗?”
被她冰凉的手指在脸颊上蹭了蹭,一向老脸厚皮的天逍居然脸红了,结结巴巴地说:“不、不疼了,不疼,你那点儿手劲,打不疼的。”
这纯属扯淡了,好歹沉水过去也跟着龙涯习了几年武,虽说只是为了强身健体,必要时候不至于没有自保之力,但力气绝不像普通姑娘那么柔弱,一巴掌扇过去,又是盛怒之下所为,现在脸上的指印还没消尽,足可见打得有多疼。
两人默默对视,目光中有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师父另有喜欢的人,”过得一阵,沉水忽又开口道,“我对他说,以后不会再任性了,不会再让他为难,希望他会好好待那个姑娘,而我,也会试着去喜欢别的人,不论结果如何,都不会去破坏、去打扰他们。”
本以为天逍听了她的话,该会表扬她放开过去向前看什么的,可沉水说完后看着他,却没在他脸上找到一丁点的赞许,倒是见他眉头猛然一皱,反问自己:“他另有喜欢的人,他亲口承认的?”
沉水莫名其妙地点头:“是啊,我说如果师父你心里已经有了别人,那我以后就不再缠着你想着你了,他倒也……没说有,应该是怕伤我的心,所以才不愿意承认的吧。”
“呵呵,怕你伤心?”天逍摸摸下巴笑起来,“怕你伤心,就不会先把疯子乐师气跑然后又拖君无过顶罪,最后还从你楼里溜掉。陪你睡一晚,多大个事儿,就算家有贺夫人……就贺夫人吧,就算家有贺夫人那样的严妻,也该缩着脑袋少惹你才是,像他那样蹦出来演一出大戏,然后又拍拍屁股走人,像话吗?”
这话要是放在过去,谁说沉水一准跟谁急,敢说龙涯的不是,就是和她过不去。但这回沉水只是安静地坐着听完,然后笑了笑,什么也没说。对于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人,确实也没有什么好维护的了。
天逍将一肚子不满抖落出来以后,才又想起沉水从来不爱听这些,一把捂住嘴,闷声道:“你可不可以假装我什么都没说,或者你什么都没听到?”
沉水莞尔,抓着他的腕将手掰下来握住:“你说的没错,只是我一直不愿意接受罢了。师父不喜欢我,却喜欢着一个收买刺客来杀我的人,你说我怎么还能相信他,反过来责怪你呢?”
天逍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却又兴奋难掩地问:“你终于肯相信我了?”
“人生如赌,与其墨守成规,不如放手一搏,”沉水微笑着,将他的手掌竖起,“经过了昨晚的事,我想通了很多东西,更加觉得你说过的许多话都很有道理,所以……”
“……所以?”不知怎的,天逍看着她的笑容,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
沉水用另一手与他击掌为盟,笑得狡猾:“本公主决定奏请母皇,拜你为太师。”
当然,拜一个面首做太师,这种话,只能是说说而已,无论哪一国哪一朝都有不成文的规定,一入后宫深似海,从此不得上朝堂,天逍是众人明眼看得出来和公主关系匪浅的人,玉寰舒再怎么宠爱女儿,也不会拿祥国的体面开玩笑,不过还是象征性地给了个……少师的头衔,一字之差,在这个没有太师的时候,除了俸禄,区别不太大。
“你不如杀了我算了!”天逍死死抱着柱子不撒手,对于要给他脱掉僧衣换官服的行为表示坚决不从。
沉水笑得一脸阳光灿烂,打了个手势,丫鬟们放下手里的官服官帽,井然有序地退出了碧鸢宫,将逼良为娼留给她亲手来办。
她抄着胳膊走上前去,揶揄地问:“死都不愿意?是谁说做我的什么全凭我把他当做什么,做少师不比做面首强?至少我还得尊称你一声先生,往后你就有批评我的权力了,你难道不该三呼万岁,感激涕零么?”
“可是他们三个会杀了我的!”天逍据理力争,“你没看到从那天以后,他们每个人看到我的表情,都跟要将我生吞活剥了似的,明明是龙涯闯的祸,凭什么黑锅要我来背!”
沉水眨眨眼,若有所思地道:“我倒是记得曾经有人说过,送死我去,背黑锅他来,红颜祸水也是天降甘霖——大概是我记错了,没有人会这么傻的。”
旧事重提是女人的杀手锏,天逍无可奈何地放开了柱子,按着她的肩恳求道:“真的不能这样,沉水,这样传出去不好。”
“我都不在乎,你怕什么?”沉水白他一眼,“有一个和尚做少师,还能比有一个和尚做面首更难听?”
“问题不在于做什么,而是我人在碧落宫的事,不能传扬出去,被人知道了你会有大麻烦的。”天逍苦大仇深地道。
能有什么大不了的麻烦,沉水不以为然地想,难道这位大师的无数信徒会冲到碧落宫前来请命?“你是不想被人知道你十年清修毁于一旦?”她戏弄地问道,“还是怕你拯救过的那些善男信女把我当成妖孽?”
天逍哀怨地摇摇头,扯着她的袖摆可怜兮兮地问:“能让陛下收回成命不?”
沉水遗憾地耸了耸肩:“应该已经昭告群臣了。”
于是天逍万分痛苦地蹲进了墙角。
从不关心国家大事的公主在笄礼之后立刻拜了少师,每日必学习两个时辰,这样突如其来的转变不仅令满朝文武十分惊喜和欣慰,也令王都驿馆的另外两国使节感到格外费解,消息飞鸽传回国,不出半个月便已在夏国和瑞国王室子弟间传得人尽皆知,天逍最担心的事也终于发生了。
隆冬时节的天总是黑得特别早,天逍从游鸿殿出来的时候,沿路已经亮起了宫灯,他揉着饿得咕咕直叫的肚子正走在回碧鸢宫的路上,忽地嗅到一丝不对劲,闪身一躲,手刀擦着耳朵划过,慢一步差点就被打晕了。
一个后纵掠开数尺远,天逍摆好了架势,警惕地看着那黑衣来人。
个头不高,块头不大,曲线玲珑……天逍眼皮一跳,内心大叫一声——不会吧!
只见那黑衣人姿态轻松随意,一边朝他走过来,一边伸手扯了蒙面黑纱,露出一张熟悉得深恶痛绝的脸。
“抓,到,你,了。”
066、少女
揭了蒙面的黑纱,来人的面容显露出来。
那是一个看上去年纪不过十六七的少女,娇俏的脸蛋顾盼有神的眼,就连嘴角的一丝坏笑都看起来格外可爱。她用葱段般白皙的手指敲打着一边脸颊,语气欢快地道:“抓,到,你,了~”
天逍差点没吓得坐在地上,左右看看没人,才拼命压着嗓门冲她指手画脚:“你疯了!你跑这儿来做什么?怎么进来的?贺再起治下不严也就算了,没想到龙涯也是个没用的废物!”
少女眉尾一降,做出我见犹怜的表情,娇滴滴地道:“你在说什么啊,什么七了八了的,那么就不见,你都不想我的吗?”
天逍就快哭出来了,给她深深鞠了一躬:“我的姑奶奶,求你了,怎么来的怎么回去,千万别让人知道我认识你,回头你要什么我都给你弄去,行不?”
“别骗人了!这话你从小说到大,从来也没兑现过,你以为我还会信你吗?”少女手一挥,拍飞了他的奢求,“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大哥都告诉我了!你居然为了别的女人,连句话也没留下就把我丢了,呜呜呜呜……”
少女哭的逼真,天逍观望了一阵,拿不准她到底真哭假哭,又不敢走,只好上前去哄:“小音?真哭呢?别哭了,待会把人引过来,十张嘴都解释不清楚了。”
“我不管我偏要哭!”被唤作小音的少女唯恐天下不乱地大喊了一声,吓得天逍背上汗毛都竖起来,赶紧去捂她的嘴,然后将人拖到了假山后的墙角里:“别嚷嚷!你想害死我吗?”
少女一撇嘴,给了个面子不哭不叫,抱着胳膊气鼓鼓地蹲在地上不说话。
天逍蹲在她面前苦口婆心地劝说:“回去吧小音,你大哥说的话有几句能信。”
“我大哥不是你大哥?”少女眼一瞪,好像他只要说一个不字,她立刻就会召来侍卫让他“解释不清楚”。
“是是是,当然是,”天逍忙息事宁人地摆手,“我说真的,你在这儿会坏我的事儿的,谁护送你来的,赶紧带着人回家去吧。”
少女嘟着嘴瞅着他,嗫嚅道:“我是一个人来的。”
“什么?!”
这一声喊得比刚才小音的那声还要响,天逍徒劳地捂上嘴,墙那头已经传来了沉水的喝问声:“谁在那边!”
天逍欲哭无泪地做了个“我被你害死了”的口型,拖着有几分不情愿的少女从藏身之处走了出来。既然已经被发现了,还是出来自首的好,要不等沉水自己发现假山后面还躲着个姑娘,麻烦就大发了。
但他没有料到的是,沉水并不是一个人偶然经过这儿,她身边还有个人。
“这……”君无过一看到那两人手牵着手从假山后出来,脸色就变了,十分知趣地对沉水拱了拱手,“我先回去了。”
“不用。”沉水两个字砸下,将他迈出的脚逼了回来。
半个多月过去了,沉水一直没敢去见被气得半死的那三人,直到今天恰逢君无过生辰,她才鼓起勇气叫人做了一桌子好菜,前去和解。君无过一向是识大体的面首典范,非但没有让她低头道歉,反而自陈当日临场怯懦,怕开罪了龙涯惹她生气,因而没有主动请缨,让她十分难堪,愧疚得无以言表,遂在棋居闭门思过至今。
冬至那晚大家的反应虽然让沉水十分不快,但归根结底自己错在先,君无过都把错误揽在自己头上了,她当然不会再计较他不敢以卵击石的一点点谨慎,二人和好如初,一起吃了饭,又手挽手地出来赏夜色,正是温情脉脉的时候,听到了天逍见了鬼一样的惨叫。
沉水打量着那陌生的少女,一身夜行衣,分明来者不善,天逍还对她拉拉扯扯,联想起之前听他说起过的“会有大麻烦”,心里大概已经猜到这少女的来历,遂冷笑一声,问:“少师大人能否解释一下这位姑娘的来历?”
少女听她叫天逍“少师大人”,不由嘟囔了句:“原来你是来做储君少师啊,害我还以为……”已经被天逍用力拍了一下脑袋,哎哟一声抱住了头,没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