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的中央,天逍正以一个扎马步的姿势蹲在炭盆上方,他的手腕从两旁柱子里射出的钢丝捆得牢牢的,从地板下探出的精巧木爪也扣住了他的脚踝,一红一绿,头顶上更是顶着个奇怪的盘子,里头装了些不知什么粉末。
炭盆下方有一块半透明的蜡板,再下头就是弹簧,只要耽搁的时间长了,炭盆的温度将蜡板融化,那么弹簧就会把炭盆向上弹起,将被机关困住的人活活烫熟。
沉水被这阵仗惊出一身冷汗,正要上前帮忙,天逍就嚷嚷起来:“别过来别过来!我好不容易才稳住头上那盘松香,掉下来就完啦!”
松香助燃,沉水不敢贸然碰他,又去找东西捅那炭盆,结果下头的蜡板融了部分,把盆底给黏住了。
“他该死,这是他罪有应得!”玉止霜坐在房间深处的宝座上,手里玩着个球,恶狠狠地说。
沉水真是气得没主意了,手里的火钳一扔,恼火地问:“你又折腾这些乱七八糟的害人东西,到底想干什么?还不给我把机关撤了!”
玉止霜胳膊一抄,大眼一翻,不说话,意思却很明确——休想。
见说服不了他,沉水只好又怒冲冲地质问天逍:“你又来这儿讨嫌犯贱,怎么招惹止霜了,赶紧道个歉让他放了你。”
“道歉顶个什么用,你弟弟吃我醋啊,”天逍叫苦不迭,维持一个扎马步的姿势两脚不能抖还要防着头上一盘松香落下来,真是够辛苦了,“也不知道谁告诉他我昨晚在你那儿过夜,我一进门他就翻脸不是人,话没说两句就把我困在这儿了,先救命啊!”
沉水拿这状况也是没办法,玉止霜的个性从来都是软硬不吃,况且这时候就是来硬的也救不了命,纵然能叫人提水上来灭炭火,烧了这么久仍然烫得死人,而手上脚上的机关也不能乱动,这可怎么办是好?
“哧哧哧”一阵重物拖动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沉水回头一看,狗蛋正拖着一块灰色的板往回走,还对她说:“让一让。”沉水不明所以,让到一边,狗蛋拖着那块看起来挺沉的板子进了房间。
玉止霜眼一瞪,喝道:“你是什么人,想做什么?”
狗蛋瞅了瞅他,没理会,从一旁书桌上取了个笔筒过来,垫在那灰板子下面,然后推着一头,朝前滚,啪地一下盖住了熊熊燃烧着的炭盆,烧红的碳屑四处飞溅,吓得沉水向后跳开。
“你——!”玉止霜勃然变色,弃了手里的球就上前来,狗蛋继续不理他,捡起沉水刚才用过的火钳钳住一边钢丝,一反一转,再一使巧劲儿,坚韧的钢丝就断裂开来,天逍一边手重获自由,立刻双脚同时发力,挣脱了木爪,向剩下一根钢丝借力旋身飞开,躲过了天花板上的飞刀和角落里关的恶狗,头上的一盘松香哗地撒了一地,恶狗被猛然窜起火苗的炭屑烫得怪叫一声,夹着尾巴跑了。
玉止霜目瞪口呆地看着机关被破,半天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天逍已经将捆在腕上的钢丝解开,心有余悸地搓着勒破皮儿的地方,吐舌道:“我以后再不敢来了,这小子发起狠来天不怕地不怕的,我虽然不要脸,但还不至于不要命。”
“你也知道自己不要脸,”沉水嘲了句,将解了机关又乖乖回到自己身后的狗蛋让出来,推到他跟前,“他叫狗蛋,是个机灵孩子,将来前途无量,我不放心交给别人,就由你来教。——记着,别给他灌输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否则我发现了唯你是问。”
天逍摸着后脑勺,弯腰看这个只到自己胸口高的小子,狗蛋也不怕生,眨着一双明亮的眼和他对望,天逍甚是满意地点头:“确实机灵,胆子也够大。你叫狗蛋?这名字不太好听啊,我给你另外起一个?”
狗蛋摇头如拨浪鼓:“名字是爹起的,我不改。”
天逍笑了,改口道:“那就不改,不过我是个和尚,你要跟我,就是个小和尚,我给你起个法号,怎么样?”狗蛋想了想觉得可以接受,于是点头,天逍笑眯眯地摸摸他的头顶,说:“我看你遇事不慌,处事冷静,智勇双全,不如就叫双全。”
“你起的这名儿也不咋地,”沉水哭笑不得地直摇头,无意间瞥到仍站在离他们不远处的玉止霜,见他脸色铁青,双眼发红,白牙咬着下唇,像是在竭力克制自己的怒气一般,便想缓和一下气氛,就说,“止霜,过来,介绍一个伴儿给你。”
玉止霜呼吸急促,手也攥紧了袖摆,一言不发,更不靠近,沉水于是走到他跟前,揽着他的肩笑道:“双全,这是我弟弟,小郡王玉止霜。止霜,双全以后留在宫里学习,你若是无聊了可以叫他过来陪你玩,你们年纪差不多,应该聊得来。”
090、串联
双全在家里是哥哥,此时倒也大方,上前几步,声音清脆地打招呼:“你好,我叫双全,刚才不是故意不理你的,你不要生气。”
谁知这话越发是火上浇油,玉止霜当场便炸毛了,抓起身边的东西就朝他扔过去:“去你的不是故意!你算哪根葱,破得了我的机关就自以为了不起了吗,见了我不行礼,还帮着这个死秃驴,还想抢走我姐姐!”
双全无辜被打了满头包,被天逍护着躲出门去,留沉水在里面继续劝说,不时发出呼痛声,夹杂在小郡王喋喋不休的叫骂声中:“谁稀罕生你的气!谁稀罕要你陪!给我做伴,你也配?你也配!你给我滚!”
双全摸着额上的肿包,仰头问天逍:“他总是这样吗?”
天逍一脸沉痛地点点头:“你知道佛祖头上那么多包哪儿来的吗?”双全恍然大悟:“原来是他打的!他好厉害,连佛祖也敢打。”
“又胡扯些没的!”沉水受不了地躲出来,听到这句便是气不打一处来,“还不快走,当心一会儿那狗回来把你们师徒俩一块儿吃了!”三人手忙脚乱地在玉止霜抓狂的叫骂声中溜了。
出了龙磐阁,沉水不禁好奇地问起来:“双全,你刚才用来盖炭盆的那个是什么东西?就这么压上去,万一烧起来怎么办?”
“哦~不会的,放心吧,那个叫石棉,遇到火也不会烧起来,我们村里的粮仓都用石棉做房顶,虎叔说可以防止走水的时候烧掉粮食,我在房里看到有石棉板,就拖过去挡火了。”双全振振有词地回答道。
天逍一手搂着新手的小徒弟肩膀,若有所思地道:“我过去也曾听说有种叫石棉的东西,遇火不燃、不化、而且要烧很久才会烫手,不过制作石棉的工艺似乎是瑞国工匠发明的,知道的人并不多,没想到你们村里竟然还有这样的能人异士。”
双全听他夸自己村里人,心里高兴,就说:“当然啰,虎叔什么都会,懂的东西好多,家里没钱供我念书,都是他在教我。”
沉水手边缺人,本着“宁可枉抓千人,不可放跑一个”的理念,和天逍交换了个眼神,天逍会意,又对双全说:“这个虎叔这么厉害,不如改天你带师父去拜会一下他好不好?”
“好,”双全用力点头,补充道,“我觉得虎叔以前一定是个大侠!我以前经常去他家玩,有时候会遇到一个带着斗笠的男人,蒙着黑纱,看不见脸,不过人也很好,我明察秋毫的本事就是他教我的。”
沉水和天逍都被他滑稽的成语用法给逗笑了,沉水摸摸他的头说:“明察秋毫这个词是不能用来说自己的,天逍,你要记得纠正他这些错误,以后可不能在别人面前用错了。”
天逍微微一笑,有什么在眼里一闪而过,恰好这时候有内宫侍卫路过,他就上前将双全拜托给侍卫送回碧鸢宫,双全很听话地跟着侍卫先走一步。
“怎么,有话要对我说?”沉水抱着胳膊看他走回来。
“双全说的那个戴斗笠的男人,我觉得很可疑。”也不瞒她,天逍一针见血地提出了自己的怀疑。
“因为石棉?”
双全说的虎叔懂得制作石棉的工艺,那他就很可能认识瑞国的石棉工匠、甚至可能是瑞国埋伏在王都的探子,而那个戴斗笠的男人不时地会去找他,证明和他是一路人,而且必然身份特殊,所以才不敢以真面目示人,加上双全小小年纪,已经能够“明察秋毫”,只是偶尔出现点拨他两招的这个神秘男人,一定更加深不可测。
一个不时在王都出现又深不可测、还和瑞国有一定关系的男人,沉水在脑海里的第一反应就是想到了很久之前天逍对寻点幽所提及的那个瑞国三皇子。
天逍努着嘴点头:“是有必要去拜访一下这个虎叔。你刚才为何使眼色让我说,你不去?”
沉水遗憾地耸耸肩:“我分不开身,上午贺再起进宫来,告诉我在安庆坊内查获大量私藏的军械,发现的人就是双全,兹事体大,我怕师父会从中作梗,所以还是不要到处乱跑的好,要不然贺再起搬不到救兵,很可能会坏事。”
由于一上午都泡在龙磐阁,天逍并不知道发生了这么大的变故,听她一说,面露讶异之色:“真的搜到了军械?”
“……听你的口气,好像早就知道会搜到?”沉水狐疑地瞥他一眼。
天逍倒也诚实,点了点头:“魅音走前曾和我说过,抓她的人把她关在安庆坊的一处废宅里,还说了些‘我是无可奈何’之类的话,加上她所述被抓前后的经过,我觉得她应该是无意间撞见了什么,对方怕她走漏风声,所以才把她关了起来。至于撞见什么,可大可小,最大最严重的,也就是私藏军械了,我只是有这么个担心,没想到真的是这样。”
撞见意外场面被抓的魅音,立即掉头通风报信的侍卫,大批的军械,乐非笙的证词,一切似乎都串联起来了。
沉水绷着脸,梳理道:“也就是说有人在安庆坊藏了大批的军械,某天突然被魅音和身后跟踪的侍卫撞破,于是侍卫被杀,魅音被俘……魅音有没有告诉你她被抓之前看到了什么?”
“说是有说……”天逍突然吞吞吐吐起来,“你要能保证不翻脸不感情用事,我就告诉你,要是不能保证,我就去告诉你娘。”
这么说就也是和龙涯有关了,沉水莞尔一笑,明白他是被自己三番五次无理取闹给整怕了,遂不顾二人是站在青天白日下,扳过他的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