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到做到。”天逍说完,掏出自己的帕子给她擦水渍,再不提谈判的事。
沉水只得又去将此事同玉寰舒商量,玉寰舒倒是同意她去谈判,但最为关键的王都大局问题仍是悬而不决,女帝卧病,储君赴约,龙涯不在王都,新提拔上来的贺再起又缺乏实战经验,实在是个令人头疼的问题。
走投无路的沉水郁闷地晃到了琴舍,过去每一次遇到感情上的瓶颈,无一不是在乐非笙的点拨下寻到的解决之道,这回虽然是国家大事,就当病急乱投医吧。
谁想乐非笙听了她的抱怨,却出人意料地说:“这有何难,让不苦大师留下来守着王都和陛下,我陪你去白泥关走一趟就是了。”
“你?”沉水眼睛瞪得有桂圆大,上下打量他一番,哭笑不得,“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带上你有什么用?”
乐非笙却笑了笑说:“有什么用?人多势众,有人陪着你,谈起来才有底气不是么?我呢虽然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但好歹也是五感俱全的活人一个,危难时候替你挡挡刀枪暗器什么的还是可以的嘛。”
沉水简直要举手投降了:“先生你就饶了我吧,还说风凉话呢,要是带上你,朝中那些大臣不定怎么说我呢。”
乐非笙悠然一捋鬓发,道:“我好歹是南疆人,懂得当地的方言和习俗,走万青山更是如逛自家后院,如果万一谈不下来,还可以带你逃跑,光凭这一点就够堵上那群光吃不做事儿的老头们的嘴了。”
沉水听出他不是开玩笑,神色也就正经起来:“那是下下之策,天逍说不放心我去,是怕他大哥找我麻烦,你就算能替我挡刀枪又如何,你死了我也跑不掉,结果还是一样,多死一个垫背罢了。”
“叫他放心,有我在可保你万全。”
乐非笙这么一说,沉水顿时摔下了椅子,乖乖,“保你万全”这种承诺是随便说的吗,就连龙涯只怕也不敢说能在两军交战时保一个弱女子万全,乐非笙一介弱质乐师,拿什么保她万全?还以为他是认真的,没想到只是逗一乐……
“先生的好意我心领了,这事儿再说吧。”沉水无语凝噎,只得爬起来回去睡觉,打算明天再去和天逍拉锯,力争说服他留在王都,自己找些可靠的侍卫陪着去谈判。
却不想第二天清晨,碧鸢宫里竟是有人比她还早,与天逍二人坐在桌边,似乎已经聊了很久。
“公主每天都起这么早,勤奋可嘉啊。”乐非笙手里转着一把奇怪的乐器,笑眯眯地招呼道。
沉水啼笑皆非地点点头:“有人说早起的鸟儿有虫子吃。你手里拿的那是什么?你们……”注意到圆桌上铺着那日自己看得眼冒金星的白泥关地图,“在研究打仗?先生你也懂行军?”
乐非笙耸耸肩:“你一口气问这么多,叫我先回答哪一个好?”
被冷落在一旁的天逍两眼盯着地图,手指在上头比比划划,随口道:“那是葫芦丝,南疆特产的民间乐器,没听说过么?”
“名字倒是听说过,”沉水接过那葫芦丝来翻看,物如其名,就是一只葫芦下面钻了几个空,插着几根管,吹起来咿咿呜呜,比笛箫又多了几分民族风情,“先生有新曲?怎也不先给我听听,倒便宜了他。”
乐非笙笑着摇头:“带它出来兜兜风而已,路过这儿就进来和大师聊了几句,刚说起你去白泥关的事。”
沉水明白了,乐非笙是来替自己做说客的,便问:“说得如何了?”
天逍仍是那句:“不准去。”
沉水不乐意了:“我不去这事就没完!”
“那就拖,拖到孩子出世为止。”
122、妥协
“那就拖,拖到孩子出世为止。”
等反应过来还有个不知情的人在场时,话已经出口,如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了。天逍这时终于抬头站直,眼神挑衅地看着乐非笙,后者眼一眯,促狭地笑起来:“哦~难怪我说我亲自陪着去也还是不放心呢,原来还有这一层。”
沉水简直要哭了:“不是这么回事!这事儿不能拖,迟则生变,白泥关就两万军队,南疆去年遭遇旱灾,收成锐减,根本没有能力支撑守城战,必须速战速决,能不打就不打。”
天逍仍旧不松口:“白泥关当年也是龙涯从夏国手中夺下来的,现在让他守,他会守不住?真打起来谁输谁赢还未可知呢!大哥不会轻易发兵,否则他没法向大娘交代。听我的,拖到孩子出世为止。”
乐非笙更摸着下巴插科打诨:“公主几个月的身子了?白泥关远在南疆千里之外,入万青山后地形崎岖更加不易行车,唔,果然还是不去为好。”
“够了!”
沉水终于发飙了:“白泥关我是去定了,你只有两个选择,要么留下保护我娘,要么跟着我一起去,我把你还给你那大哥,伺候不起他!”
天逍抱着胳膊不说话,殿内飘过一阵难言的尴尬。
“丑媳妇终将见公婆,”乐非笙乐不可支地靠在椅子里看够了笑话,这才清了清嗓子说,“来,拿着这个。”说着从袖子里取出两个巴掌大的小盒子,递给他们一人一个。
局面僵持,有台阶可下那自然是好的,沉水便接了过来,好奇地打开看:“这是什……”只见盒子里躺着一只金色的虫子,甲克一掀,透明的翅膀嗡嗡作响,飞了出来,“虫!”吓得手里盒子一扔忙不迭地向后躲。
乐非笙哈哈大笑起来:“不是虫,是蛊,连心蛊,不会咬人的。”
沉水是怕死了大小虫子,听了他的解释也不肯接近那嗡嗡乱飞的甲壳虫,倒是天逍伸出手去让那虫子落在自己手心里,端详了一阵,问:“这就是连心蛊?”
“这可是我身上仅有的一对,小心爱护着,死了可就没了。”乐非笙见他接了那只,就把手里的盒子又递给沉水。
沉水发毛地伸手接过,却不敢再打开,只死死地捏着盒子边缘,哭丧着脸问:“这是做什么用的啊,别给我虫子,小时候止霜在我要吃的月饼里放了一只萤火虫,等我发现的时候已经咬成了两半,吐了一天都没消停,再也不想看到这玩意儿了。”
天逍将手翻来翻去,让蛊虫在手指上爬,一边解释道:“连心蛊是南疆降头师炼的一种蛊,一对两只,分别由两个人保管,只要彼此间心心相印,蛊虫便会飞越千山万水去寻你的另一半,所以即使隔得再远也能互诉衷肠。”
说完又皱起眉怀疑地问:“你怎么会有连心蛊,你是降头师?”
乐非笙摇摇头:“我就这么一对,借给你们的,事情完了记得还我,还不出来就挖心来还。”
天逍似乎明白了什么,十分难得地说了声:“谢谢。”
“谢过了就是收下了,那么接下来一个月公主可就是我一个人的了,大师不能后悔啊。”乐非笙抛这手里那只空盒子愉快地说,天逍的脸又黑了。
沉水对这连心蛊还是有些发憷,但天逍都因此让步了,她也不好硬是不要这虫子,只得将盒子收起来,吩咐含光去准备动身的行李车马,自己则去上早朝。
此次出门的路途远时间长,危险也大,沉水想了又想,还是决定提前告诉碧落宫里的诸人,好让他们都有心理准备。
君无过听说乐非笙与她同去时,脸上的表情着实让沉水看得心里惭愧,但君无过什么也没说,只嘱咐她路上小心,毕竟这宫中的面首,还真就再没人能比乐非笙更适合走这一趟的了。
沉水到画苑时,寻点幽正在水榭上作画,听完她的话久久不做声,直到沉水要走,才说了声“早点回来”,话语中饱含着被压抑的不舍与嫉妒,语速却又快得无情,矛盾不已。
“放心吧,我还回来娶你呢。”沉水笑着道,转身就往门外走。
画笔凝滞不前,握笔的手也微微颤抖起来,大团的墨汁在纸面上晕开,毁了画中人整洁的衣裙。寻点幽脸色惨白,胸口一起一伏,终于忍不住咆哮起来:“不要去!”
不要去!不能去!他想要大声吼出藏在心底的秘密,皇叔早已得知那秃驴的身份,与夏国人秘密联手,专等着你去送死!
然而沉水已经走远了,房中打扫的丫鬟们被他的叫声吓了一大跳,忙取了药奔过来,一个拼命扶着不让他摔倒,另一个掰开他的嘴,将药水倒了进去。
“不能……去……咳咳咳……”寻点幽被灌下大半瓶药水,呼吸总算没那么急促了,眼泪却流了下来,他挣脱丫鬟们的搀扶,抱着头在水榭上坐了下去。
这是个陷阱,是双方势力博弈中一个能将人吞噬的漩涡,他很早便知道,也以为自己能够接受,谁知沉水当真来道别时,却仍是狠不下心。
她是这局棋中不得不死的一颗子,纵然心如刀绞般不忍不舍,也不敢去告诉她真相。
“我受够了!!!”
沉水刚走到龙磐阁前,就听到里面惊天地泣鬼神的一声怒吼,几乎将房顶也掀飞,忙加快了脚步奔进去救命。
逃出来的却不是别人,正是龙磐阁的主人玉止霜,他眼眦欲裂,鼻翼煽动,一头撞出房门,栽进沉水怀里,姐弟俩摔作一团。
“小郡王!”
“公主,公主你怎么样?”
“快来人把公主和小郡王都扶起来!”
丫鬟内侍们一哄而上,七手八脚将二人分开,沉水被撞得肋骨生疼,一手捂着,牙齿嘶嘶漏风:“止霜!你又在搞什么玄虚?”
玉止霜正好抓到机会告状,便指着房里大吼:“我受够了!他不走我走!王宫里有他没我,有我没他!”少年的声音喊出破音,刺得沉水头疼,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双全在房里好整以暇地冲他们笑。
“师姐,”双全像只温顺的小绵羊,走到沉水跟前行了个礼,“师父说小郡王从小孤单单一个人,又被关在这里不准出门,很可怜,让我没事儿时候就来陪他玩,但是小郡王不欢迎我。”三言两语将事情交代清楚。
玉止霜又炸毛了,指着他的鼻子骂道:“她是我姐,和你没关系!和那死秃驴更没关系!你们师徒俩除了监视我还会干点别的吗,还会干点别的吗!”
沉水被他吼得头昏眼花,忙伸手去捂他的嘴:“行了行了,止霜,吼得不累我听得累,有人陪你一起玩不好吗?双全又聪明又懂事,你该跟他学着点,别没事就发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