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红一听这话儿,话匣子便开了,先是叹了一声,随后便解释道:“太太说小姐回来了,让人把青罗居修缮一番。偏偏这瓦工府里的人做得都不太顺手,便从外头雇了个散工冯二来。这不一进腊月便是连日大雪,那冯二爬上堂屋除雪的时候不小心一脚踩空跌了下来,不巧摔着了脖子,人便这么没了。听说他家里只得一子年纪尚右,他媳妇领着孩子父母上大管事那儿哭去了,闹得太太好不高兴,原说要给冯家五十两银子的,当时便改成二十两了。那冯家原是想哭一场能多要一些的,没成想……”
这个传说中的二太太,看来也不是个大方之人。宁娘不禁替那个冯二感到可惜:“说到底,还是我害了他,若是不修青罗居,便不会有这事儿了。”
对待人命,宁娘可比古时候的人重视得多。
“小姐怎么说这种话,是那冯二运气不好,与小姐有什么关系。”银红端了杯清茶过来,这屋里要什么没什么,连茶叶都得省着点喝。银红将青瓷蛊搁在一旁的矮几上,扫了一眼那本册子,劝道,“小姐身子还没好全,这书不看也罢。”
“无聊乱翻翻罢了。你这是从哪儿得来的这书?”
“记不清了,想是哪个哥儿从前用来练字的,用过便扔进杂物堆了。我也是前几日在耳房整理东西,才理出这些来的。”
不要的东西都堆到她屋后的耳房里,瞧她这“嫡出”的小姐日子过的,可够寒酸的。宁娘自嘲地撇了撇嘴,继续这个话题:“是哪个哥儿,朗哥吗?”府里有几个哥儿她并不清楚,但除了修哥外,她只知道还有个朗哥。
银红一听这话,脸上笑意便浓了起来:“那自然不会。朗哥书读得极好,一手字也写得漂亮。我听太太屋里的胭脂姐姐说,朗哥那一手字,就连先生都不住夸奖,说是极为难得呢。”
宁娘有些意外银红的表现。平日里提起太太那边的人或事来,银红总是一副小心翼翼又隐忍的模样,鲜少像今天这样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看起来,年轻的哥儿对姑娘们,总是有着极大的吸引力。
宁娘装作不经意地翻了一页纸,语气平淡地问道:“银红我问你,修哥这几日人在哪里?”眼下宁娘最关心的,就是这个人的去向了。前几日那个怯怯的声音大约就是修哥的,只是这些天她身子渐好,反倒不见这孩子的踪影了。
银红一听她问起修哥,方才一脸的霁色立马消失无踪,整个人变得有些无措,喃喃了半天才勉强道:“小姐,太太说,您这几日身子不好,不让修哥来打扰您。暂时把修哥留在了……”
“哪里?”
“留在了芳姨娘那里。”
这个芳姨娘,宁娘听银红提起过。她本是太太的陪嫁大丫鬟,因性子柔弱容貌却出众,被太太做主让陆二老爷收了房。听说那芳姨娘是府里一等一的老实人,修哥在她那里,日子应该不会太难过才是。
只是,她来府里已多日,醒着的时候却一次也没见过修哥。若非这孩子天性凉薄,那只能说是二太太想着法子要将他们两人拆开了。宁娘从那天庆生家的和芳林嫂的交谈里,多少猜出了一些。这修哥只怕是与自己一母同胞的兄弟,但他现在身份尴尬,尚未得到陆家的承认,在这个家里的处境,只怕比自己更难熬。
想到这里,宁娘便叹了一声:“也不知何时能与修哥见上一面。”
“快了快了,再过几日便可以了。太太说,年关之前要把这事儿给定下来的。”银红见宁娘情绪低落,急于安慰她,一不留神话便冲出了口。
“定什么事儿?”
银红一张脸胀得通红,紧张地朝窗外看了一眼,然后伸手将窗户严严实实地合了起来。她本不想再多说什么,但见宁娘一脸认真地盯着自己,知道这一桩是躲不过了,只能凑到宁娘耳边,轻声道:“太太说,要赶在年前……滴血验亲。”
作者有话要说: 太久没写文,有点手生了,笑。
☆、二太太
这玩笑可开得有点大!
宁娘几乎要露出一个不屑的笑容,但她还是硬生生地忍了回去。她突然意识到,在这样一个年代,滴血验亲并不是什么可笑的事情。这既不是一个玩笑,也不是一场闹剧,而是令人深信不疑的一种手段。
现代医学已经证明,DNA是检验两个人是否有血亲关系的最好方法。滴血验亲之类的法子,不具有任何科学性,准确率也相当低,几乎不能用来判定两人之间是否是血亲。
但DNA技术,也不过就存在了几十年。在如今这个出门还靠马来拉的年代,似乎只有滴血这一种方式。而且人人对它深信不疑,得出的结果几乎就是板上订钉。
宁娘突然有些紧张起来。拿这么不靠谱的一个法子来决定一个孩子的前途与未来,这简直就是一场赌博。修哥的身份如此特殊,即便验出他真是陆二老爷的亲生子,往后在府里的日子也是举步维艰。若是验出不是,只怕二太太转眼就会杀人灭口。
留着修哥在,早晚是个祸害!
宁娘虽然还没与二太太正面接触过,但从银红的字里行间已经能感觉到这个女人的行事做派。她既生育了嫡子朗哥,又怎么会让任何人成为朗哥继承家业的绊脚石。宁娘虽然初来乍到,对这个年代的东西知之甚少,但她对人心还是有一些了解的。当威胁到自己利益的人或事出现时,人往往会变得很疯狂。
现代社会里那些个子女争产夺利的事情,难道她还见得少吗?往往一套小小的三居室就能让几个儿女打得头破血流,别说是陆家那么大的财产家业了。多少人眼红,又有多少人想来分一杯羹。汤就这么多,喝汤的人自然是越少越好。
陆二老爷官居浙江按察使,是个正三品的大员。他既出身名门,累官多年家产必然颇丰,除了他们目前住的这套占据了整条街的宅院外,手里何止良田百顷、商铺林立。这样的一份家产,放在谁眼里,都不能做到视而不见。
一时间,宁娘也有些没了主意。她与修哥虽素未谋面,但她毕竟占了这具身体,是他名义上的胞姐,眼看他陷入如此境地,自己怎能不出手拉他一把?
可要怎么拉,宁娘却是没了主意。滴血验亲这种事情,她连见都没见过,何况是想法子破解。也不知现在再念几遍经有没有用。好歹得闯过了这一关,才能思量后面的事情。若连立身之本也没有,哪里还能谈别的。
银红见宁娘脸色不太好看,忍不住宽慰她道:“小姐莫要操心,这滴血验亲只怕也是走了过场儿。听说老爷在先夫人临终前已认下了修哥,想来不会再有什么意外了。”
哪里有那么简单。宁娘心里长叹一声,古人对血统相当在意,修哥若是女子倒还好说,二太太或许咬咬牙将来赔点嫁妆便是了。偏偏修哥是个男子,又是前头的陆二太太所生,若是承认了他,将来分家时可是要伤筋动骨的。要不然她又怎么会想出滴血验亲这种法子。若是二老爷真的对修哥的身份没有怀疑,又怎么会同意二太太这么做?
说到底,二老爷心里也没底。宁娘想起前些时候庆生家的说的那番话。修哥是生母与二老爷和离之后才有的孩子,这是谁的种还真说不好,会让人怀疑也在情理之中。如今她只盼到时候滴血时真能有神明保佑,只要两人的血相融,修哥便还有转机。不然……
一连好几日,宁娘的心情都有些阴郁。滴血验亲的日子定在了腊月二十,那一日一大早,宁娘便让银红给自己梳妆一番。二太太让人送来了几套半新不旧的袄裙,她还在孝期,不能穿红着绿,便挑了件宝蓝的穿上,又让银红给自己挽了个单螺髻,早早地就去了二太太那里请安。
验亲之事由二太太主持,二老爷据说府衙里有事,晚些才会来。宁娘听到这一安排,心里总算舒了半口气。至少在二老爷的心里,对修哥这个儿子还是比较认可的,即使有所怀疑,也只是人之常情。他既敢放心大胆让二太太去试,自己只是走个过场,那便是认定了修哥就是他的儿子,不怕会闹出什么见不得人的结果来。
若宁娘真是个古代女子,在得知父亲这般的态度后,心情想来会大好。但她既知滴血验亲的荒谬,又哪里高兴得起来。一路上由银红陪着去正院请安,脸上的表情一直绷得有些紧。
银红以为她是对二太太心有怨忿,不由劝她道:“小姐好些日子没见着太太了,一会儿请安的时候多陪着太太说会儿话吧。”
“嗯,我知道了。”宁娘随口答应了下来,也不便跟银红解释更多。她倒不怕二太太嫌她话少,只怕二太太也不愿意跟她多说些什么。要不然她回府这么多天,二太太一直没传她去说话,借口她身子不好,连早晚的请安也给免了。说穿了便是不想见她。今日因是与修哥有关,这才唤了她去旁观,也算是做足了规矩,绝了她借题闹事的机会。
宁娘心里有些乱,只能借着去看路两边的风景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陆二老爷的这套官邸占地极广,从她临时居住的偏院到二太太住的正院,少说也有好几百米。她绕过一片冬青树林,又走过荷塘上的一座石桥,拐过好几个院子,穿过数不清的垂花门和抄手游廊,直走得她头晕眼花,几乎要迷失在这亭台楼阁间,才最终停在了正院的大门前。
也不知是今日情况特殊还是怎样,正门前竟还垂手立着两个婆子,原本表情肃穆含胸低头,一见宁娘她们二人到来,这两人便立时活了过来,急巴巴地迎了过来。一个圆脸的婆子向宁娘微微一屈膝,算了行了个礼,随即便道:“四小姐来了,太太正在屋里等着您,快随我进去吧。”
她说这话的时候,另一个瘦高个的婆子便去拉银红,显然是得了二太太的令,只许宁娘一个人进正院。
连个丫鬟都不让带,还真是什么“武器”都不给,打算让她赤手空拳对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