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怀冬说到最后竟有些动情,忍不住想要上前几步,但又怕吓跑宁娘,只能强忍着定在原地。他望着宁娘的神情细细琢磨了一番,又添了一句:“以我对你的了解,只怕你并不愿入宫。”
宁娘确实不愿意,只是楚怀冬这般说却令她有些疑惑:“若我真不愿意,你预备如何免了我的待选资格?”
“你若不愿,我即刻便可去求皇上,将你的名字从待选名册上划去。若你担心此番做法引人非议,那也可去宫里走个过场,回头自然不会有人选上你,这你大可放心。”
楚怀冬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宁娘觉得除非自己真的是头猪,否则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一个与自己非亲非故的年轻男子,如此费尽心机不愿她入宫,那么理由只能是一个了。宁娘抬头望着他,脸上一扫方才的羞怯与不安,整个人变得果断而严肃起来。她内里说到底还是个现代姑娘,对待感情之事不像古代女子这般扭捏,今日两人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她也必然要表明自己的态度了。
“你方才我说是个爽快人,那我今日也抛开那些个俗世礼节,与你爽快地说一回话儿吧。你的意思我已然明白了,你这般做的目的我也清楚。只是你这好意我却不能接受。我自知资质平庸,必定入不得圣上法眼,即便无你的帮助也不可能入得了宫,不过是充个数罢了。”
楚怀冬的脸色一下了凝重了起来。宁娘的话明面上是拒绝他替她暗中活动的好意,实际上就是对他一番真情的拒绝。这一年多来萦绕在他心头的一个担忧此刻变得越来越大,终于逼得他不得不说了出来:“你这般拒绝我,自然不是为了入宫攀龙附凤。你心中另有他人这我早就猜到了,只是那人如今已有妻室,你再肖想也是无意。我自认与他相比并不逊色,或许也只是差在我比他晚生了几年,将来承袭不了父亲的爵位而已。”
“四公子你误会了。你既说与我相识已久,自然也该知我的性子。我既是连宫妃都不愿当,又怎会在意你有无爵位?事实上,我不愿入宫只是不想活得太过辛苦,我不过一介平凡女子,只想过些简单的生活,去乡下种地养花或许更合我意。皇宫太复杂也太危险,并不适合我。相同的,王府于我来说一样是个复杂的地方,我并不愿淌这趟浑水。更何况我与你身份相差悬殊,我恐难入你父母之眼,你即便有心只怕也无力。”
“此事并不难。”楚怀冬有些急了,声音不自觉便提高了几分,“你若允我,我即刻便可入宫面见圣上,求他将你赐婚于我。当年他可给我三哥赐婚,如今一样可以赏我这个恩典。只要皇上开口,你我之事必不成问题。”
宁娘望着他的眼神有着深深的无奈与不赞同,她冲他微微摇了摇头:“四公子你是男儿,与女子的想法必然不同。你方才这般说的时候,必然不曾想过我的处境。先不说我,便说当年皇上赐婚给三公子的周姑娘,便是你的三嫂,如今她在府中日子过得如何?我与郡主通过一些书信,从她的只言片语中也知周姑娘过得不大如意。她不是你母亲看中的媳妇人选,虽是皇上所赐,关起门来过日子还是不得长辈欢心。一个女子远离家人,孤身一人嫁入你家,除了夫君那一点点怜爱外,在这个家中再得不到任何人的关爱,尤其是没有长辈的疼惜,你觉得这样的日子是女子想要的吗?男子在外经营事业,偌大个内宅都扔给女人们。一个不得婆家欢心的媳妇儿,要如何在这宅院内自处,要如何打发这漫长的一生。四公子,这些你都想过吗?”
☆、第66章拒婚
他没有想过;他确实没有想过。
在向宁娘提出是否要入宫的问题前,楚怀冬从未想过娶她进门后她在家中会处于一个怎样尴尬的境地中。
如今的诚亲王府;已经太复杂了。撇开父亲、母亲和一众侧妃的恩怨纠葛;单说他们这一辈。大哥二哥是庶出;如今业已成婚。大嫂精明能干,二嫂聪明伶俐;在府中这些年早已培养了一大批自己的势力。先前三哥未成婚时,家中的事务皆由母亲带着大嫂在管。后来三嫂入了门;三哥却未入洞房先奔战场,把个三嫂孤零零一人扔在了旋涡之中。
母亲向来不喜欢三嫂,嫌她出身太低。说起来他上头两位哥哥虽是庶出;娶的却皆是名门家的嫡女。三哥是注定要承爵的人;却依着自己的性子,娶了母亲极为反对的阁老家的庶孙女。
他这个三嫂天性柔弱,在家时便总被人欺负。她那长姐周君芳在王府中就敢对她下黑手,可知这人的性子软弱到了怎样的地步。这样的女子,即便出身高贵都入不得母亲的眼,更何况还有那样一个出身微贱的生母。
她甫一入府三哥便出了门,母亲借口她年纪轻不懂事,连未曾圆房的借口都搬了出来,说什么也不肯带她在身边学习家事。诚亲王府偌大的一个家,里头的事情千头万绪,没个人从旁指点个三五年的,根本处理不过来。
将来三哥若封世子,这个家便要交到三嫂手中。但看她如今的表现,这担子是无论如何也接不过来的。世子妃过于无能,两位嫂嫂却精明强悍,即便三位哥哥全都不插手其中,这三个女人的一台戏也足够热闹好些年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他若将宁娘娶了进去,无异于是将她往这旋涡里推。一边是名正言顺却软弱可欺的未来的世子妃,另一边是入府多年势力盘根错节有实际话语权的两位嫂嫂。宁娘无论选择站在那一边,势必都要得罪另一边。即便她哪边也不靠,也自然会有人来找她站队。身处这样复杂的人际关系中,想要完全撇清根本是痴人说梦。
楚怀冬从前年纪还小,对府中诸事不太在意。但这一两年他人渐渐大了,尤其是三哥娶妻之后,他亲眼见到三嫂在府中举步维艰的窘境,终于开始体会到寻常女子嫁入他们这样的人家会遭遇到什么样的阻力。
宁娘和他那个三嫂自然是不一样的。她聪慧、大方,还有些小心机。她的性子十分对他的胃口,不扭捏不做作,带了点男子的豪气。这样的女子娶回家来做妻子正好,但他是王府的四公子,他的妻子就注定逃不开王府内部的权势斗争。宁娘的那点小聪明若放到两位嫂嫂面前,只怕就不够看了。
更何况,如今摆在他面前的难题远不止这一道。宁娘能否斗过得两位嫂嫂还得另说,怎么过母亲这一关才更为关键。楚怀冬发现,自己先前想的真是太简单了,以为学三哥那样求皇上赐婚便可了。可宁娘那一番话却是振聋发聩,生生将他从美好的梦境里拉回了现实。
若他用这种方法将宁娘娶进门,那岂不就害她同如今的三嫂一样了?家中已有一个违背了母亲心意的儿媳妇,若再来一个,只怕母亲会气上加气,从此会将所有的怨恨都转嫁至宁娘身上了。
楚怀冬虽然天性乐观,却也懂得察言观色,他从未天真地认为母亲会看得上宁娘的出身。若不然他也不必去求皇上赐婚了。这固然是一个逼母亲就犯的好法子,却不是一个太过高明的法子。俗话说,强扭的瓜不甜,男女之间固然如此,婆媳之间又何尝不是呢?
宁娘的父亲陆大人如今官居三品,算起来也是个朝廷大员了。但他毕竟在外为官多年,在京城人脉尚浅,不比诚亲王府几十年的经营,在朝中早已培植了一批自己的心腹,关系网的触角也伸向了个个角落。陆大人尚未被拉进王府的交际圈,光从这一点上说,宁娘便难入母亲的眼。
更何况宁娘还有着那样的出身。
自打下定决心要娶宁娘后,楚怀冬便下了一番功夫,细细研究宁娘的出身背景。这研究来研究去,他的心情便是七上八下,时喜时忧。喜的是宁娘总算是嫡出的女儿,不是姨娘所生。但忧的是,宁娘的生母当年竟与陆大人和离出府。虽说和离不比休妻,但在规矩等级森严的大晋,这与休妻几乎是无异了。一个患了恶疾被丈夫赶出家门的女子,她所生的女儿名誉必然受损,只怕还不如姨娘所生的。
这些背景他既调查得到,母亲也一定知道。说不定她早已知晓一切,还比自己了解地更多更全面。宁娘的出生是她一个极大的软肋,无论他用什么方法,都难以改变这既成的事实。
他虽是幼子,不必有承爵的重任,但却是母亲最为珍视的儿子。因他年纪小自小就受宠,父母对他的重视并不比哥哥少,向来吃穿用度都是与哥哥一视同仁,连自小受的训导请的师傅都不落于哥哥之后,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心里清楚,父母对他如此加意培养,必是盼他将来成大器。他的婚姻自然也如哥哥一般受重视。先前哥哥已任意妄为了一回,如今若是自己再这般肆意行事,只怕母亲真的会受不住。即便不让他气死,宁娘往后入了府也必定日子难过。
一想到这里,楚怀冬只觉平日里聪敏灵活的脑子竟有些不够用了。他懒散地靠在马车里,手里拿一杯清茶,却半天也没喝一口,思绪又飘回了沈家清冷的后院内。宁娘当时就站在亭子外面的石子路上,整个人挺直了背脊,颇有些高傲地望着自己。她那些质问的话便这么不客气地说了出来,问得他简直都有些汗颜了。
他自认为是喜欢她的,却在做这个决定的时候不曾为她想得更多一些。她确实应该不高兴,也确实应该拒绝。有一句话她说得很对,皇宫素来凶险,但王府也未必好得到哪里去。她既盼着过一些平凡的小日子,那便不会去淌王府那趟浑水。
难道真要为了她,而放弃她吗?
楚怀冬愈加迷惑了。他有些头疼地揉了揉眉心,眼前满是宁娘清秀的脸庞。他长到这般大,还是第一回对一个女子如此动心。这般轻易便让他放弃实在不合他的性格,他挑开窗帘让夜风吹进来一些,整个人也被吹得清醒了几分。
总还是会有机会的。如今最要紧的还是先帮宁娘闯过入宫这一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