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先生……您怎么在这里?”
战鼓之声间歇的一刻,身侧不远处一道有些低哑的唤声混着远近起伏的厮杀声隐约传入了耳中。
随声转过头去,我只看到一个歪坐在一地夷兵尸身间的血人。顾不得仔细分辨,忙快步走近了些蹲□当先仔细查看起伤口。只是这一靠的近了,却已是看清了这浑身上下染满了斑色污迹的血人竟是自己不久前方才见过的对着自己一脸憨笑的何陶。
“核桃?你怎么样了,伤在了哪里?”
“哈,没事,”何陶靠坐在墙根,咧嘴冲我笑龇起两排白牙,在满面的血污下格外的晃了人眼,“一点皮肉小伤,俺这皮糙肉厚的,嘿,死不了的。”
“这样便可以不把自己的性命当回事了!”上下查看了一遍,我双手紧按在他腹部最严重的一处碗大的刀口上,闻听这一句,不由蓦地抬头恨恼地直瞪向他。
“嗳?”何陶大咧的一张嘴还未及阖上,对上我睇过去的目光,好似蓦地一怔,小心地看了我一眼又几下张了张嘴,方吭哧着道:“……林先生,您,您没事吧?”
“……不,没什么……”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我快速低下头敛下了眼底流泻的波动,手中不停将几乎洞穿了整个腹部的伤口简单包扎紧了,深深调缓着呼吸,却是觉得那份强压在心底不觉间填攒堆积起的不安,竟是翻腾着躁动而起怎样也再难抑了下来……
“哈,这一仗打得可真是过瘾,”大大咧咧地笑声又在耳边扬了起来,“好在督帅离城前就有了布置,这次还不叫那些吗蛮子有来无回!”
我缠绕着绷带的手指却是禁不住轻轻一颤,心头骤然浮起了一抹清隽温朗的身影——璃王……那个人,明明已经布下了周全的应对,却依是执意只身前去犯险,他所有的筹谋应对里,自己的安危又究竟可有计在其中!
“还有瑄王爷,昨夜里临时布下的那什么‘连环阵’真是绝了,可叫这帮蛮子困在里面这个哭爹喊娘!嘿,得气!”
还有湛璟瑄那个笨蛋!早已是想到了之中的种种,却仍自带着重伤之身纵赴险地。如果他真的敢如他自己所说的那般不能安然回来……脑中一时间添满了自己昏沉前的一幕,那仿若要揉进了身体中的拥抱,那指尖轻轻的触拂,还有徊绕在耳边那若有若无的声音,以及……那落在额际落絮般的……用力摇了下头,我缓缓收拢了十指,紧紧地攥握成拳……
何陶还在耳边断续说着什么,只是渐渐传入我耳中已只剩下了汇成了一片的嗡嗡声,脑子里渐渐满满占据的都只是那一个熟悉至极了的身影……直到,远处墙城外的一头忽地传来的一阵阵沉厚的军角声响。
“嘿,这帮蛮子退兵了!”
起身几步走到城墙边,我探身微眯着双眸望向城外。那黑压压迅速合拢并徐徐向后退去的北夷残军,勉强还称得上秩序的败军队列上却仍不免显了些松散凌乱,而退走间留下的更是漫眼遍地的残尸。这一仗,北夷的数万大军怕近乎折了足有半数之多吧……淡淡收回视线,我稍稍转了下眼,城门楼下那厚重的大铁门这刻依是紧紧闭着,而帅旗下赵将军只是一手杵着城垛平平望着远处退走的大军,看上去没有丝毫命士卒借机追击掩杀的意思。
微阖下眼帘,我不由暗自喟叹了一声。之前听着何陶那小子说得畅快,其实这一场仗又怎会有了他说的那般轻易。贺娄伽晟全心布下的一局,又怎是那般轻易便可打发的。只消环望这城墙上下一眼便已可知——焦烟漆土,残尸断骸,无数或倒或卧亦或互相搀扶着的伤卒……杀敌一千,而自陨八百,实则这一仗胜得实是艰难……而且,让我越发感到不安的是——若自己没有看错,这一场仗,贺娄伽晟竟是根本未有亲临!
耳边是士卒如雷般纵情的欢呼声,我默然环顾了一圈,双目最后只牢牢凝望住了帅旗之下,深吸口气,抬脚径直向着那一处走去。
未想行至半途时,却正见着一传令的士卒飞快地跑上城头,跪地向着赵将军急声禀报了句什么。而看着赵将军一瞬间骤然沉下的脸色,还有站在周围的几个副将亲卫亦是蓦然僵立住的身形,不知为何,一时间我抬起的脚不由自主地顿在了空中,竟是有种不敢再稍迈下一步的感觉……
脑子里恍惚里只余一片空空的木然,我甚至不知自己究竟是如何走到了那众人环聚的帅旗下的。而站在那里的赵将军更似整个人已全然呆立住了,直到我走至了近前方才似恍神注意到了自己。
“林先生,你……”
“赵将军,璃王与瑄王爷现下处境究竟如何,可是已有了消息?”我开口语声有些木怔地截下了他的话,双眼直直地望了过去,只是视野里却不过一片空茫茫的眼前的一切都已是模糊不清。
“督帅他们……”赵将军双眼望住我,面上转过了几分犹豫,直与我对视了稍刻,终是深呼了口气,沉声回了那句问话,“是的,刚刚接到传信,”他稍稍错开了目光,声音亦压得很低很沉,“北夷在落英山布下了大队兵力,贺娄伽晟更是亲自率军随后围掩……瑄王的兵马赶到正是当时,与督帅两军汇合已破了北夷的包围。只是,瑄王……”他话音微微顿住,猛然转身抬手狠狠一拳砸在城垛上,厚重的青砖巨石轰然崩裂开一角。
“瑄王中箭跌落山崖……生死不明……”
作者有话要说:举着锅盖悄悄爬过,大家随便拍吧~~那个,给俺留着口气就好了……
104
104、尘埃已落 。。。
浅浅一丝鱼白肚挣露出天际边沿,缓缓划开漫天的黑幕,在黑色的底色上扩散了开,渐渐铺染上一层朦胧的分不清是暗是明的灰白……
燃尽的残烛,半敞的窗棂,一盏满而冰冷的清茶……我独坐在窗案前,背倚着桌沿,头枕手臂,双目空空地自那天际一角的灰色上收了回来,再次缓缓摊开了五指,而目光亦再次紧紧凝聚在手中那三日来亦未曾松开过一分的物什……
三日……是的,已是三日……自那一场大战到今时已是足足过去了三日。短短的不过三个日起日落在这一刻里却是显得那般的漫长,漫长的令人难以熬过……
我已是想不起那一日当骤然听到赵将军口中那‘生死不明’四个字落下时,自己究竟是怎样的反应……是如何的下了城头,如何的爬上马背,又如何的随着轻骑营余下的所有兵力急速赶到的落英山……
遍地零落的碎枝裂石,燃着焦烟的□岩土,还有那堆满山头的断枪折戟、残尸断骸……染了半边天际殷红的残霞映着那入目漫眼的血色,即便刚刚从同样一番血雨流火的修罗浴场走下,我却从未感到这一刻那股蔓至心头触目惊心的恐惧。
踉跄跌坐在山顶断崖前,木怔怔望着崖下深不窥底的层层缭绕黑雾,那一瞬,我只感觉自己整个人不论身亦或是心都被那一片深浓的黑色所吞噬般,难以呼吸的窒闷紧痛,却偏偏又怎样也挣脱不得……
就那样一动不动地静静坐在崖边,双眼一瞬不瞬地望着那黑洞洞不见底的深渊,脑子里白茫茫化作空空一片,周身的一切都仿似已与自己隔绝了一般。可我却又清楚知道,有大队的士卒已沿小径绕到崖下细细搜寻着崖底的每一寸……也知道璃王便默然站在自己身侧一臂相间的地方,有薄披轻搭在了肩头,又一囊清水塞入了自己手中,只是没有多说任何的言语……而不远处更是有众多的亲兵环卫左右,众人虽迟疑踌躇着,却终没有一个敢上前来对我身旁那个带着伤却也是一般执意望着崖下静立不动的人劝说上一句……
直到,天边最后一片残红被幕色遮掩,沉沉的黑越渐化得深浓,视野里一切也再难看得真切,传回来的却依是不变的让人心越发难安的消息。
“督帅,这样的夜色根本难以视物,而崖下河水深急,岸旁的道路又是狭窄难行,不若待至明辰……”赵将军终是走至近前恭声对一旁的湛璟璃劝禀了一句,声音里透着几分担忧无奈与欲言又止。
“继续找!命士卒分队休息,五人一队结戟而行沿河岸顺流仔细搜寻,每一处都不可放过,直到……寻到任何踪迹为止!”
我听到璃王的声音随之响起,沉沉的语声平稳而凝肃,可在视线余光的一角里,那背对的身影此刻负在身后紧握的双拳还有微微轻颤的手臂,却是清楚地印在我眼底。
夜越深浓,没有月色的夜黑沉得伸手难辨五指,可湛璟璃依然没有下令整军回城,一队队士卒更没有就此止下了搜寻。而我也依然独自静坐在崖边,双眼直直望着身前的深崖,虽然渐渐地眼中已只是余有一片混沌而幽冥的黑。
到天色再次亮起时,冷玄拖着伤臂回到崖上。只一眼看到他默然摇头的瞬间,我脚下微一踉跄人已是瘫软在地,全身余起的那份力气一刹间仿似全然已被抽离。
一天一夜,两千余士卒,崖上崖下反复的搜寻,最终依是什么也没有寻见,只除了点点斑驳的血迹和河岸边唯一找到的一物……
不记得自己是怎样从璃王手中接过的那样物什,也想不起自己那时心中浮现的究竟是什么。我只知道,那一刻,轻触的指尖那微微痉挛地轻颤,难以抑制……
那乳白色的玉佩,莹润依旧,如今却是只余有半块残玦。整枚玉佩似因锐力撞击而自正中一点扩裂从中齐齐而折。平整的裂口处,无数微小而细密的裂纹自断口向边沿散漫开来,而断裂的裂痕处更是缀染着一条醒目而刺眼的腥红……
“既是蒙得璟瑄兄相救,我便就此玉相送,权当谢过璟瑄兄此番救命之恩了。璟瑄兄不要嫌弃才好。”
“哦?既是沐秋一番心意,那我便不客气了。”
璟瑄……
紧闭了闭双眼,我深呼了口气,睁目再次将视线完全投在了掌中的半玦残玉上。抬指轻轻自玉璧上那道道细碎的裂纹间抚过……整块半心形的玉佩似已完全被血色浸透,除去断口处那一条腥深的红线,光照下凝目仔细看去,更是有缕缕细细密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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